这一夜,两人皆未安眠。
第二日,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普渡寺客院的一间禅房便亮起了昏黄的烛火。
李寻渡算着时辰,忍着周身经脉隐隐的抽痛,早早起身。她换上了几个时辰前,商隐冒着深夜寒露悄悄送来的干净衣衫,是一件素雅的月白常服。
李寻渡换完衣裳,想了想,拿起商隐放在一旁的脂粉简单的上了个妆,掩去了几分病容,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房门,清晨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微微一振。然而,她刚踏出房门,脚步便是一顿。
只见院中石凳上,无了大师正披着露水坐在那里,僧袍肩头已被寒霜微微濡湿,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
李寻渡轻轻带上房门,回头看向无了,眼中带着些许诧异:“和尚?”
她抬头看了看尚且灰蒙的天色,疑惑道:“如今离寺中早课时间还早,你怎么在此?”
无了听到门口的动静,脑中的那点瞌睡立刻消散无踪。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僧袍,看向李寻渡,语气听不出喜怒:“小李施主这是何故,如此急着便要离开?”
李寻渡不知道他为何明知故问,只平静答道:“自然是要回该回的地方。”
无了踱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面色依旧苍白,但气息似乎比昨夜平稳了些,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随即又哼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
他从宽大的僧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到李寻渡面前。
“老衲知道,劝是劝不了小李施主了,”无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但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小李施主就这般……硬撑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小瓷瓶上,仿佛在回忆什么:“这是老衲的师傅当年坐化前,留给老衲的一瓶丹药。此药……不可解毒,不可续命,唯一的作用,便是能暂时稳固神魂,安抚灵识。师傅当年只说‘留待有缘’,老衲参悟多年,也不知此物缘法何在。如今看来……”
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李寻渡,“或许,这便是小李施主你命中的一点造化吧。”
李寻渡微微一怔,伸手接过那尚带着无了体温的瓷瓶。触手温润,瓶身古朴。她握紧药瓶,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和感激。
她知道,无了虽未明说,但为了她这棘手的情况,想必也是耗费心神,担忧了许久。
“多谢大师,”她低声说道,语气诚挚,“阿渡……无以为报。”
无了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他转过身,朝着院门方向缓缓走去,步履依旧带着年迈的蹒跚,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有些孤寂。
就在他即将迈出院子时,脚步微顿,苍老却清晰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警醒与慈悲:
“莫要只执着于渡人,却忘了……施主自身,亦在苦海之中。情之一字,可载舟,亦可覆舟,望施主……慎之,重之。”
话音落下,无了的身影已消失在院门之外,只余下那话语,在李寻渡心头久久回荡,如同古寺晨钟,敲醒迷惘,也带来更深的沉郁。
她握紧了手中的药瓶,朝无了离去的方向拜了拜,便飞身离开。
李寻渡依着商隐传信所指,一路疾行,赶到莲花楼停驻之处时,天际不过刚刚泛起一丝微光,四周依旧笼罩在黎明前的静谧之中。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莲花楼内竟透出微弱的烛光。
李寻渡心下微疑,轻手推门而入,却发现一楼的卧房门窗紧闭,那光亮原是来自楼梯转角处。
几根蜡烛被仔细地安置在楼梯扶手的凹陷处,跳跃的火苗将上楼的阶梯映照得清晰可见,驱散了楼中的昏暗。
李寻渡站在楼梯口,望着那一片特意为她点亮、微微晃动的暖光,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漫过四肢百骸。
应是他。
也只有他,才会这般细致,怕她夜归不便,悄然备下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