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立足之地(1 / 1)

太和殿的朝会刚散,一匹快马便踏着积雪冲出永定门,马背上的驿卒裹紧了藏青色驿服,腰间的“八百里加急”令牌在寒风中作响,朝着满洲里的方向疾驰而去。京城的街巷尚沉浸在冬日的静谧中,而东城的瓜尔佳府内,书房里已燃起了暖炉,茶香袅袅。

兵部右侍郎陈敬端着茶盏,指尖沾了点茶水在桌面轻划,压低声音对对面的瓜尔佳文敬道:“文敬兄,宫里刚传来的消息,你家公子莫罗,这次在满洲里立了大功啊!”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奇怪,皇上当着众臣的面,却没给莫罗任何奖赏,只赏了舒禄一级,让其他人回京复命。”

瓜尔佳文敬握着茶盖的手猛地一顿,茶沫溅出几滴落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他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枣树枝,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莫罗的生母是府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粗使丫鬟,当年生下莫罗后染了风寒,没撑过半个月就去了。那时他一门心思栽培嫡长子工甲,对这个丫鬟生的庶子从不上心,莫罗自小就住在柴房隔壁的小耳房,吃穿用度连府里的二等仆役都不如,冬天连件厚实的棉衣都没有。

直到前年,还只是府中庶子、未得官职的莫罗,不知道从哪弄了一本私刻的《明史》,那阵子恰逢朝廷严查“私藏禁书”之事,消息走漏后为避祸端,他连夜逃出京城逃往浙江。这事他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他身为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正牵头核查江南漕运舞弊的大案,整日泡在案卷堆里,还要协调各地御史取证,事务繁杂到连歇息的功夫都没有,也只是在事发之后协助莫罗出逃,任由莫罗离京看能否保住一条性命。他本以为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莫罗了,没承想不过两年光景,莫罗竟凭着自己的本事在浙江崭露头角,一路高升调回京城当差,如今更在边境谈判中立下大功。莫罗回京后倒是回府见过他几次,只是两人间总隔着层客气的疏离。他心里过意不去,便暗中帮衬了些——莫罗在京城置宅时,他给了莫罗一些银子充作房款;莫罗的产业月来酒楼被贵妃的弟弟陆中林故意刁难,也是他出面几次,才帮莫罗解了围。可这些帮扶,在他看来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弥补,比起当年莫罗在府里受的冷落、自己不管不问的孤苦,以及可能丢掉性命的危险,实在是杯水车薪。尤其是莫罗每次道谢时那恭谨却疏离的态度,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说到底,他这个阿玛,对这孩子的亏欠和愧疚,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

“文敬兄?”陈敬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文敬回过神,苦笑着摇头:“不瞒陈兄,我这当阿玛的,现在竟觉得莫罗陌生得很。他小时候性子怯懦,一向不与人说话,哪想得到如今能有这般胆识,敢跟俄国人硬碰硬。”

“我倒见过莫罗几次。”陈敬放下茶盏,语气诚恳,“上次他准备出发征伐金川时,在兵部衙门遇上了,我同他聊了几句。莫罗待人谦和,说起公务也条理分明,半点不拖泥带水。以他这份才干,再加上这次的功绩,前途不可限量啊!文敬兄,你这是有福气了。”他与文敬初识时,本是因公务往来,后来发觉彼此都秉持为官正直的操守,遇事皆以大局为重,从不为一己私利钻营,这份志同道合让两人越走越近,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

文敬脸上露出几分尴尬,连忙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慨:“陈兄这话可就折煞我了!莫罗能有今日,全凭他自己的本事和造化,跟我没半分关系。当年他在府里时,我没能好好照拂,后来他因事离京、回京任职,也全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我真没帮上什么实质性的忙。”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释然,“不过说句心里话,看到他如今这般有出息,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还为朝廷立了大功,我这心里啊,倒也真的踏实安心了。这孩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两人的对话,全被书房外廊下的程氏听了去。她端着茶盘的手攥得发白,精致的茶盏在托盘里微微晃动。程氏是礼部侍郎程景明的嫡女,自嫁给工甲这一年来,一门心思想着帮工甲谋个实缺升职,前前后后回娘家都不知道跑了多少趟,软磨硬泡求父亲托关系,可父亲每次都皱着眉说“时机未到”,让她耐着性子等。更让她窝火的是,莫罗不过是府里一个粗使丫鬟生的庶子,去年还当众骂她是肥猪”——一个丫鬟所生的孽种,居然也配立大功被人吹捧?这让心高气傲的她如何甘心?

程氏气得腮帮子鼓鼓的,转身就往自己的卧房走,茶盘被她扔在廊下的石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卧房内,瓜尔佳工甲正瘫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子里全是白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个穿粉裙的小娘子——柳叶眉、樱桃嘴,身段窈窕,比自己那一百八十多斤的媳妇好看百倍。

直到程氏“砰”地一声撞开房门,工甲才从臆想中惊醒。他抬眼瞥见程氏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才没吐出来。结婚快一年了,他跟程氏同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每次看到妻子臃肿的身材,他就满心厌恶。

“你还有心思在这发呆!”程氏指着工甲的鼻子,气冲冲地吼道,“方才我在阿玛的书房外听得明明白白,那个莫罗立了大功!阿玛和陈大人都在夸他,说他前途不可限量!”

“莫罗?”工甲先是一愣,随即怒火中烧,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都翻倒了,“那个睡柴房的丫鬟种!他凭什么一步步走在我前面?”他自小锦衣玉食,当初阿玛花了不少心思栽培他,可他资质平庸又喜欢留恋于烟柳之地,至今也只是个闲职。而莫罗,那个他从小欺负到大的庶弟,居然一次又一次的立功,这让他如何接受?

“凭什么?凭他会钻营立功呗!”程氏气鼓鼓地往椅子上一坐,胸口还剧烈起伏着,“你醒醒吧!现在京城里提起阿玛的儿子,谁不是先想到莫罗那个庶子?谁还记得你这个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工甲?你再整天寻花问柳不务正业,等莫罗回京受了皇上重赏,咱们夫妻俩在府里、在好友亲朋之中,还有半分脸面和立足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