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落幕的当晚,满洲里会馆的后堂灯火通明,暖意融融。莫罗让人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鸡鸭鱼肉、牛羊野味摆满了圆桌,角落里的炭炉上温着烈酒,香气混着热气在屋内弥漫。参与谈判的清朝官员们依次落座,脸上都带着连日紧绷后终于舒展的笑意。
“莫大人,我敬您一杯!”理番院主事刘磊端着酒杯起身,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敬佩,“此番能从俄国人手里完整收回百里失地,还定下五十里禁驻军的规矩,这是咱们大清近些年最漂亮的一场谈判!”他一饮而尽,酒杯底朝天亮了亮,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满洲里知府也跟着起身,躬身敬酒:“莫大人运筹帷幄,以雷霆手段震慑俄夷,又以周全之策守住疆土,这般才干,回京后必定是加官进爵啊!我等能协助大人,真是幸事!”席间众人纷纷起身敬酒,言语间的恭维虽直白,却因谈判大捷的底色而不显虚浮。
莫罗起身回敬,手中酒杯微微倾斜,姿态谦和:“诸位客气了,此番大捷全赖朝廷天威,更靠诸位同心协力。刘主事备档详实,舒大人兵马助威,傅大人熟稔旧例,缺一不可。这杯酒,我敬诸位!”说罢,他仰头将烈酒饮下,辛辣的酒液入喉,却暖得人心头发热。
角落里的刘安捧着酒杯,眼神闪烁。他暗自庆幸上次主动找到莫罗表明心迹,否则以莫罗如今的功绩与手段,回京后若记恨自己先前的观望态度,自己怕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他端着酒杯上前,恭恭敬敬地敬了莫罗一杯,话不多,只说“愿随大人效力”,却换得莫罗一句“刘大人办事稳妥,辛苦了”,让他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这场庆功宴直至深夜才散,席间欢声笑语不断,连一向沉郁的傅清额,也难得多喝了几杯。
次日天刚蒙蒙亮,聂尔兑就和色勒走进了莫罗的卧房。“大人,舒禄大人派人来报。”色勒躬身禀报,“俄国人的兵马昨日下午就已开拔,朝着俄国境内退去,舒禄大人已派斥候一路监视,确保他们不会中途折返。”
“知道了。”莫罗刚洗漱完毕,接过聂尔兑递来的热茶,“立碑插旗的事不急,寒冬腊月里动工不便。舒禄那边可有说其他安排?”“舒禄大人说,已派了熟悉疆界的老兵带着人手,去清查俄人退还的百里土地,看有没有留下他们的旗帜、界碑之类的标识,若有便当场拔除,绝不让俄人留下半点痕迹。”色勒答道。
莫罗闻言点头,眼底露出几分赞许:“舒大人办事果然周全。让他盯紧些,清查完毕后把地界图绘好送来。”谈判事了,后续事宜有舒禄主持,再加上他本来就不是当地的官员公文什么的也不用他处理。接下来的日子,莫罗过得清闲却不张扬——白日里常寻傅清额在会馆偏院对坐,看似闲聊边境治理的旧例,实则化解先前的嫌隙;偶有闲暇便换上便服,悄悄去舒禄营中小坐,两人围炉浅酌几杯,聊聊军中琐事,言语间从不多谈朝堂纷争。他行事素来谨慎,每次往来都避着外人耳目,更从不在对方营中久留——官场之中,朝臣交往过密最易引人非议,万一被有心人记在心上禀报皇上,反倒坏了前程。舒禄那边的勘界工作也有条不紊地推进,每隔几日便派人送来进展禀报,从不在公开场合与莫罗过多接触,两人这般默契,倒也省去一些麻烦。
此时距离满洲里千里之外的养心殿内寂静无声,御案上摊着那封从满洲里快马送来的奏折。乾隆指尖抚过奏折末尾“莫罗”二字的落款,目光扫过“收回百里失地”“俄夷承诺边境一侧五十里禁驻军”等字句,眼底掠过一丝赞许。他抬眸看向阶下众臣,手指轻叩御案,声音洪亮:“诸位爱卿,满洲里勘界谈判已然功成,俄夷撤军,疆界既定,奏折所载细节你们都已过目。此事虽了,但后续边境安防、协议落实,仍需妥帖安排,朕召你们来,便是要听听诸位的建议。另外,参与此次谈判的臣工辛劳有功,如何奖赏安置,也可一并说来。”话音刚落,舒赫德便率先出列,躬身奏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此次谈判能获此佳绩,莫罗居功至伟!他以强硬手腕逼退俄夷、收回失地,又定下班底防日后争端,行事果断且有章法,这般才干实属难得,理当予以重赏,方能激励百官!”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袁守侗暗暗诧异。他悄悄瞥了舒赫德一眼,心中嘀咕:上次议事时,舒赫德还因傅清额的缘故,力主申斥莫罗“行事鲁莽”,怎么今日反倒第一个为莫罗请功?傅清额明明是他举荐的人,这般转向也太快了些。疑惑归疑惑,袁守侗并未开口,只是低头站在原地。
“舒大人所言极是。”中间位置的于敏中紧接着出列,语气沉稳,“莫罗不仅完成了既定任务,更额外让俄人承诺五十里禁驻军,办事有章法、有分寸。此外,齐齐哈尔总管舒禄虽非谈判主官,却积极配合,监视俄人、清查地界,亦有功劳,也当一并嘉奖。”
有于敏中带头,其余大臣纷纷附和:“于中堂所言极是!”“莫罗、舒禄二人皆有功,当赏!”乾隆听着众臣的议论,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有了决断。他对莫罗此次的处置确实满意,但帝王驭下,最忌赏罚过急,尤其是莫罗这般年轻有为的官员,更需打磨。
“传旨。”乾隆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齐齐哈尔总管舒禄,加一级、记录一次,满洲里后续勘界、立碑等事宜,交由其全权负责。其余参与谈判人员,待旨意抵达后,即刻回京复命。”
“喳!”众大臣齐齐躬身应下,只是起身时,不少人脸上都带着一丝疑惑——舒禄得了奖赏,可功劳最大的莫罗,却只字未提赏罚,这有些不合常理。但没人敢追问,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殿内的和珅垂着头,眼底却闪过一丝明悟:皇上这是要将莫罗召回京城,当面考察后再行封赏,这份考量,果然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