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被单晾上了。”林骁走进院门,看见晾衣绳上的蓝布被单在风里轻轻晃,像面褪色的旗。
母亲抬头笑了笑,举起手里的布鞋:“你看,这燕子绣得比上次像点了吧?你爹总说我绣的像麻雀。”
“像燕子,挺像的。”林骁蹲在她旁边,看着那歪头的燕子,翅膀一边长一边短,却透着股憨气。
“你爹年轻时,总穿着我绣的鞋下地,村里人都笑他‘大男人穿花鞋’,他却说‘我媳妇绣的,比啥都金贵’。”母亲的针在鞋面上穿梭,线轴在她膝头转着,“他走那天,脚上还穿着双我绣的布鞋,就是鞋底磨透了……”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住,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继续低头缝鞋:“等绣完这双,给你爹烧过去,他准念叨我偷懒了。”
林骁没说话,起身往灶房走。灶台上温着晚晴娘送来的小米粥,香气混着院里的槐花香飘进来。他盛了碗粥,又从橱柜里翻出个青花瓷碗——那是父亲用了一辈子的,碗沿缺了个口,却被磨得光滑温润。他往碗里盛了半碗粥,放在灶王爷的神龛前,轻声说:“爹,喝粥了,温乎的。”
转身时,看见母亲正把绣好的布鞋往竹篮里放,篮子里已经有好几双了,还有件没缝完的蓝布褂子,领口绣着圈云纹。“等过了清明,把这些烧给你爹,他在那边也得有新衣裳穿。”母亲絮絮叨叨地说,像在跟父亲对话,“上次烧的棉袍,你说他收到了没?会不会嫌我棉花塞少了?”
林骁走过去,帮她把竹篮往屋檐下挪了挪,避开漏下来的雨水:“肯定收到了,爹从不跟您计较这些。”
“他才会呢。”母亲笑着摇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年轻时我给他做的棉裤短了半尺,他愣是穿了一冬,开春时腿上冻出了疮,还嘴硬说‘不冷’。”
暮色漫进院子时,林骁正在给晾好的被单收边。母亲坐在灯下,借着昏黄的光继续缝那件蓝布褂子,线在布面上游走,像条细细的蛇。灶房的锅里,晚晴娘送来的腊肉正在咕嘟作响,香气漫了满院。
忽然听见母亲轻轻“呀”了一声,林骁抬头看去,她的手指被针扎破了,血珠滴在蓝布上,像朵小小的红梅。“没事没事,”母亲赶紧用嘴吮了吮手指,“老了,眼神不中用了。”
林骁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针线:“我来吧,您歇会儿。”他的针法是母亲教的,不算熟练,却缝得很稳。母亲靠在椅背上,慢慢合上眼,嘴角带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事。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蓝布褂子上,也落在樟木箱的铜锁上,锁身反射着微光,里面藏着的旧药方、磨秃的狼毫、没吃完的麦芽糖,还有那间补了又补的蓝布被单,都在夜色里沉睡着,像些不会老去的故事。
林骁缝完最后一针,打了个结,把褂子叠好放进竹篮。母亲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只绣了一半的布鞋,鞋面上的燕子,仿佛随时会扑棱着翅膀,飞回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时父亲正坐在门槛上,看着母亲绣花,嘴里哼着跑调的歌,风穿过院角的槐树,把歌声吹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