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进屋吧,外面风大。”林骁扶着母亲往回走,她的手腕细得像段枯木,却攥得很紧,仿佛怕他跑了似的。
灶房里,铁锅炖着的羊肉汤“咕嘟”响着,是晚晴的母亲送来的,说“给婶补补身子”。母亲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火苗“噼啪”跳着,映得她脸颊发红:“骁儿,你还记得不?你爹第一次给我做羊肉汤,放了半把辣椒,辣得我直掉眼泪,他却笑得前仰后合。”
“记得,”林骁往灶膛里又添了根柴,“后来他就学乖了,每次都把我的那碗挑出辣椒。”
母亲的眼泪忽然掉下来,砸在灶台上的铁锅里,“滋”地一声化了:“他就是嘴硬,心里比谁都细。那年我生你,月子里想吃酸杏,他跑了三十里地,在山坳里找着棵野杏树,回来时脚都磨出了血泡。”
林骁别过脸,假装去看锅盖上的蒸汽,眼眶却热得厉害。他想起父亲走的那天早上,还坐在灶前烧火,说“等骁儿回来,我给他炕玉米饼”,结果饼还没炕好,就靠在灶台上没了声息。母亲当时没哭,只是把那张没炕熟的饼子收进樟木箱,说“留着,他准是忘了带走”。
午后,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粒落在棉袍上,很快积了层白。母亲说想去给父亲的坟前扫雪,林骁便推了辆平板车,让她坐在上面,自己拉着车往村后的山坡走。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响,像父亲生前拉着他去镇上赶集时的动静。
“你看那片麦田,”母亲指着路边,“你爹年轻时总说,这麦子得雪盖三层被,来年才能丰收。他还说,等他走了,就埋在能看见麦田的地方。”
林骁点点头,拉车的手更稳了。父亲的坟前果然积了层薄雪,墓碑上的字被冻得发亮,是林骁前几日刚描的红。母亲从车上下来,拄着根枣木拐杖,慢慢走到坟前,用手拂去碑上的雪,动作轻得像怕惊醒谁。
“老头子,给你带了梅枝,插在你坟前,香得很。”她把梅枝插进坟头的土里,又从兜里掏出块山楂糕,掰了一半放在碑前,“你最爱吃的,甜的。”
林骁站在旁边,看着母亲对着墓碑絮絮叨叨,说院里的腊梅快开了,说老黄狗又胖了,说他补的棉袍领口很结实……雪落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层糖霜,却一点没觉出冷似的。
往回走时,母亲忽然说:“骁儿,你爹刚才跟我说,他不冷,让我别总惦记他的棉袍。”
林骁的心颤了颤,握紧了车把:“嗯,爹最疼您了。”
暮色漫进院门时,林骁把棉袍收进屋,母亲正坐在灯下,拿着针线补领口。她的眼睛花得厉害,穿了三次才把线穿进针眼,却缝得极慢,针脚密得像蛛网。“你爹说,针脚密点,风钻不进去。”她笑着说,线头在布面上打了个结,像颗小小的心。
铜瓶里的梅枝不知何时开了两朵,淡淡的香混着羊肉汤的暖,在屋里漫开来。老黄狗趴在炉边打盹,尾巴轻轻扫着地面,像在应和着什么。林骁看着母亲缝补的侧脸,忽然明白,所谓的“修”,从来不是把旧的换成新的,而是像母亲补棉袍那样,用一针一线的牵挂,把那些快要淡去的日子,一点点缝回原来的模样。
就像这旧历上的日子,撕了一页还有一页;就像这铜瓶里的梅枝,谢了一年还有一年。只要心里的念想还在,那些走了的人,就永远在灶膛的火光里,在晾衣绳的棉袍上,在每个被炊烟熏暖的清晨与黄昏,等着我们慢慢走,慢慢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