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老井绳与未竟的路(1 / 2)

林骁蹲在老井台边,手里攥着那根磨得发亮的井绳,绳头的麻线已经散开,像团蓬松的白胡子。井台上的青石板被岁月啃出浅浅的凹痕,父亲正用錾子一点点凿着缝里的青苔,每凿一下,都要歇口气,咳嗽声在空荡的井台边打着旋。

“爹,歇会儿吧,这点青苔我来弄。”林骁伸手想去接錾子,父亲却往回一缩,手背的青筋绷得像老树根。

“你弄不好,”他喘着气笑,“这石板得顺着纹路凿,不然容易崩。当年你娘嫁过来,第一口井水就是我吊的,她站在旁边看,说‘这绳子磨得真光’。”

母亲坐在井台边的石头上,手里纳着鞋底,线穿过布面的“沙沙”声和父亲的咳嗽声缠在一起。她的眼睛花得厉害,针鼻总也对不准线头,却依旧一针一线地走着,鞋底上的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你爹就爱逞能,前儿吊桶水都晃悠,还说‘当年能一口气吊十桶’。”

林骁望着母亲鬓角的白发,被夕阳染成金红,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候父亲的肩膀还宽,能把他架在脖子上,一手扶着他,一手摇着井轱辘,井水“哗啦”一声涌上来,溅在父亲的蓝布衫上,凉丝丝的。母亲就在旁边笑着骂“小心点”,手里的鞋底拿得飞快,说“赶在冬天前给你爹做双新棉鞋”。

“骁儿,把那捆新井绳拿来。”父亲直起身,捶了捶腰,“这旧绳该换了,再用下去怕断。”

新井绳是林骁前几日从镇上买的,黄麻编的,粗得像根小胳膊。林骁把绳头系在轱辘上,父亲却蹲下来,摸着旧绳上的磨痕:“这绳用了十五年,比骁儿岁数都大。”他忽然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把旧绳往新绳上缠,“接一段,旧绳有灵性,认人。”

母亲放下鞋底,凑过来看:“你这是干啥?新绳多结实。”

“你不懂,”父亲头也不抬,“这旧绳上有你纳鞋底时掉的线,有骁儿小时候抓着玩的手印,换了新绳,井水都不甜了。”

林骁的鼻子忽然有点酸。他知道,父亲不是念旧,是怕日子像这井绳一样,换着换着就断了。就像去年秋天,母亲说要把院里的老槐树刨了,栽棵新的,父亲愣是守在树下坐了一夜,说“这树看着骁儿长大的,刨了它,我睡不着”。

井绳接好时,暮色已经漫过村头的老槐树。父亲扶着轱辘,慢慢摇着,新绳和旧绳在半空拧成一股,井水“咕咚”一声涌上来,清得能看见井底的鹅卵石。“你看,”父亲得意地笑,“我说吧,接起来更结实。”

母亲舀了瓢井水,递到父亲嘴边:“尝尝,甜不甜?”

父亲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甜!比镇上的自来水甜多了。”他忽然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母亲赶紧拍着他的背,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林骁接过水桶,往厨房走,井水晃荡着,映出他鬓角的白发——这几年添了不少,像落了层霜。上个月带父母去体检,医生拉着他说:“你爹的肺功能下降得厉害,不能再干重活;你娘的膝盖磨损严重,尽量别让她多走路。”

晚饭时,母亲往父亲碗里夹了块炖烂的排骨:“多吃点,补补力气。”父亲却把排骨夹给林骁:“给骁儿吃,他年轻,干活累。”

“我不累。”林骁又把排骨夹回去,“爹,您吃,明天我想去把后山的路修修,您不是说想去看看当年栽的那棵松树吗?”

父亲的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林骁点头,“我请了年假,有时间。”

母亲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得她眼角的皱纹软软的:“山路陡,你爹走不动,我也走不动,不去了吧。”

“我背您俩。”林骁说得干脆,“小时候您俩背我,现在该我背您俩了。”

父亲和母亲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只是往他碗里添了菜,筷子碰着碗沿,发出轻轻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