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骁就带着工具往后山走。山路确实陡,有些地方的石头都松了,他用錾子把石头凿牢,又在最滑的地方铺了层细沙,像父亲当年修井台那样,一点点打磨着。
中午回家时,看见母亲正往竹篮里装东西——两个白面馒头,一小罐咸菜,还有父亲爱吃的山楂糕。“给你带着,山上风大,别饿着。”
父亲坐在藤椅上,手里捏着张纸,上面画着后山的路线图,哪里有陡坡,哪里有拐弯,都标得清清楚楚。“照着这个走,别绕远。”他把纸往林骁手里塞,指尖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纸传过来,暖得像灶膛里的火。
林骁望着那张图,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给他画去河边摸鱼的路线,说“哪里的鱼多,哪里的水浅”。那时候的图是画在烟盒纸上的,现在的图是画在药盒背面的,纸变了,可上面的牵挂,一点没变。
下午修到半山腰时,林骁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母亲扶着父亲,正一步一挪地往上走。父亲拄着根枣木拐杖,母亲的手里也攥着根树枝,两人的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却依旧往上挪着,像两只慢慢爬的蜗牛。
“您俩咋来了?”林骁赶紧跑下去扶他们。
“在家待着心慌。”母亲喘着气笑,“你爹说,得亲自看看你修的路平不平。”
父亲没说话,只是往远处指了指。林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山顶的老松树在风里摇晃,像个招手的老人。“当年我跟你娘在那树下歇脚,她说‘这树真高,能活到咱老了’。”
林骁扶着他们在石头上坐下,把母亲带来的馒头递过去。父亲咬了一口,忽然说:“骁儿,你看这路,修得真平。”
“还没修完呢。”
“不急,”父亲摆摆手,“慢慢修,日子还长。”他转向母亲,“你还记得不?当年咱就是从这条路下山,你摔了一跤,我背着你,走了半夜才到家。”
母亲的脸红了:“老东西,提这个干啥。”她往父亲嘴里塞了块山楂糕,“酸不酸?”
“酸,”父亲笑得皱纹都挤在一起,“跟你当年掉的眼泪一样酸。”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新修的路上叠在一起,像幅没干的画。林骁忽然明白,父母说的“修”,从来不是修路、修井绳,而是修那些快要被岁月磨平的记忆。就像这接起来的井绳,旧的带着过去的暖,新的牵着未来的路,拧在一起,就成了谁也拆不开的牵挂。
下山时,林骁背着父亲,母亲跟在旁边,手里牵着他的衣角。父亲的呼吸喷在他颈窝,带着淡淡的药味,却比任何香水都让人安心。母亲的脚步很慢,却一步也没落下,嘴里哼着支老调子,是父亲年轻时最爱听的。
回到家时,月亮已经爬上来了。林骁把父亲放在藤椅上,母亲赶紧递上杯热水。父亲喝了两口,忽然说:“骁儿,明天把那棵老松树下的石头擦擦,我想跟你娘在那儿拍张照。”
“好。”林骁应着,往灶膛里添了块柴。
火光“噼啪”跳着,映得三人的脸暖暖的。林骁望着父母互相搀扶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的“交”,不是交出时间,而是把自己的脚印,轻轻叠在父母的脚印上,像这新修的路,把过去和未来,连成一条走不完的线。
第二天一早,林骁刚睁开眼,就听见父亲在院里喊:“骁儿,把相机找出来,咱去拍照!”
林骁翻了个身,笑着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窗外的阳光正好,老井的轱辘在风里轻轻转,井绳晃啊晃,像在数着那些慢慢走、却走得很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