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拿起块萝卜糕,往嘴里送了一小口,忽然说:“你爹也爱吃这个,就是总嫌我放的糖少,说‘甜点心就得甜,像过日子,得有点甜头’。”她往炉边的空碗里放了块糕,推了推,像在递给谁,“老头子,尝尝,丫头做的比我强。”
晚晴的眼圈红了,往母亲碗里又添了块糕:“婶,多吃点。我娘说,冬天得多吃点热乎的,抗寒。”她往炉里添了块煤,火苗“腾”地蹿高,映得三人的脸都发红,像笼在层暖雾里。
林骁望着母亲认真的模样,忽然明白,她所谓的“修”,从来不是修补冒烟的烟囱、松动的板凳,而是用这些带着父亲气息的旧物,把岁月的缺口一点点填上——炉边的空碗里永远有块热糕,父亲的棉帽总放在枕边,甚至每天沏茶,都要多沏一杯,说“你爹等着呢”。她不是糊涂,是舍不得让父亲的痕迹淡去,宁愿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哪怕父亲还在,还能和她一起烤火,一起喝茶,一起说说话。
傍晚时,母亲说想睡会儿,林骁扶她躺下,往她被窝里塞了个暖水袋。她攥着父亲的棉帽,很快就发出了轻浅的鼾声,嘴角却微微翘着,像梦到了什么好事。晚晴坐在炉边纳鞋底,针脚细密,是给母亲做的棉鞋,说“鞋底要纳三十层,才够软和”。
“林大哥,”晚晴忽然抬头,眼里的光像炉子里的火星,“等开春,咱把东屋的炕修修吧,婶总说炕梢有点凉。”
林骁点点头,往炉里添了块煤:“再给炉子换个新铁皮,省得总掉灰。”他望着窗外的暮色,雪花不知何时飘了起来,落在石榴树的枝桠上,像撒了把碎盐,“我爹生前总说,‘冬天把炕烧暖,春天日子才能发芽’。”
晚晴笑了,把纳好的鞋底往他手里塞了塞:“你看,像不像婶给阿叔纳的那双?我特意学的针脚。”
林骁接过鞋底,指尖触到细密的纹路,确实像母亲的手艺。父亲生前的棉鞋,都是母亲亲手纳的,鞋底厚得像毡子,说“他走山路多,得厚点才不硌脚”,后来父亲病了,走不动路了,她还是每年纳一双,说“等他好了,就能穿”。
夜里,雪下得大了,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上,发出“呜呜”的响。林骁被母亲的呓语惊醒,她翻了个身,嘴里喃喃着:“老头子,炉子旺不旺?我给你焐的被窝……热乎不?”
他披衣过去,见母亲的手伸在被窝外,像是在摸索什么。林骁轻轻把她的手放进被窝,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忽然觉得掌心传来一阵轻微的颤抖——母亲的手在回握他,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
“娘,我在呢。”林骁的声音放得极轻,“炉子旺着呢,爹也在呢,陪着您呢。”
母亲的呓语停了,呼吸渐渐匀了,嘴角却依旧翘着,像得到了安心的答案。林骁坐在炕边,望着炉子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忽然懂得,所谓“一起走”,从来不是指肉体的同行,而是指那些刻在灵魂里的牵挂,那些融进骨血的陪伴,会像这炉子里的余烬,哪怕火灭了,余温也能焐热漫长的寒夜,让相爱的人在梦里相遇,在记忆里相守。
雪停时,天快亮了。林骁往炉里添了最后一块煤,看着火苗舔舐着煤块,像在亲吻岁月的痕迹。他知道,母亲的路已经不长,但只要这炉子还在烧,父亲的棉帽还在枕边,她就永远不会孤单——父亲在她的梦里,在她的念想里,在这炉边的每一缕余温中,陪着她慢慢走,等着某天在某个雪后的清晨,笑着说一句“我来接你了,咱回家”。
而他要做的,就是守着这炉子,守着母亲,守着晚晴和膝下的小儿,把这炉火传下去,让每一个冬天都暖烘烘的,让每一段记忆都带着温度,像父亲期望的那样,让日子在余温中慢慢发芽,结出甜美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