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别过脸,眼眶发烫。晚晴推门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手里的竹篮“咚”地掉在地上,里面的鸡蛋滚了出来,在青石板上磕出细小的裂纹。“婶,林大哥,我……我来送点鸡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赶紧蹲下身捡鸡蛋。
母亲却笑了,指着碗里的粥对晚晴说:“丫头你看,你叔正喝呢,说香。”她把空碗往晚晴面前推了推,“你也尝尝,阿骁熬的粥,比你叔强多了。”
晚晴的眼圈红了,往母亲碗里夹了块刚蒸的红薯:“婶,这红薯甜,您吃点。我娘说,冬天吃红薯,暖和。”
母亲咬了口红薯,忽然说:“你叔最爱烤红薯,总把红薯埋在灶膛的火炭里,烤得焦焦的,剥开来能拉出丝。”她往灶膛的方向看了看,像在寻找什么,“有次他烤糊了,非说‘糊的香’,抢着全吃了,结果夜里烧心,折腾了半宿。”
林骁和晚晴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只是往母亲碗里添着菜。灶膛里的火炭渐渐燃成灰烬,余温却把灶房烘得暖暖的,混着粥香和红薯的甜,像父亲从未离开过。
午后,林骁爬上梯子补烟筒,晚晴在”。铁皮敲在烟筒上的“当当”声,惊飞了院角槐树上的麻雀,却惊不散母亲嘴里的念叨:“你爹爬梯子总爱逞强,说‘我年轻时能上房揭瓦’,结果摔了一跤,疼得直咧嘴,还嘴硬说‘没事’。”
烟筒补好时,日头已经偏西。林骁从梯子上下来,晚晴赶紧递过毛巾,指尖触到他冻得发红的手,像摸了块冰:“林大哥,我给您焐焐。”她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隔着棉袄传来的暖意,让林骁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母亲坐在藤椅上,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个小团:“丫头,开春就嫁过来吧,我这老骨头,还能给你们缝缝补补。”
晚晴的脸“腾”地红了,往灶房躲:“我去给婶烧点热水。”
林骁蹲在母亲身边,给她揉着肿得发亮的膝盖。“娘,开春我就把西屋的炕修修,盘个新灶,晚晴嫁过来也方便。”他的声音有点哑,“您就等着抱孙子吧。”
母亲的手顿了顿,忽然抓住他的胳膊,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阿骁,我没忘……你爹走前说,等你成家,就把他那套木工工具给你,说‘给我孙子打个摇篮’。”她往屋里指了指,“工具我都收着呢,擦得亮堂堂的。”
林骁望着母亲泪眼模糊的脸,忽然明白,她所谓的“修”,从来不是修补漏风的烟筒、松动的藤椅,而是用这些带着父亲气息的旧物、旧忆,把正在淡去的时光一点点粘起来,让父亲的影子永远活在这灶烟缭绕的院落里。
晚饭时,晚晴做了母亲爱吃的南瓜饼,母亲吃了两块,就说要去给父亲“送饭”。她端着那只缺口的粗瓷碗,慢慢挪到院角的老槐树下,把碗放在雪地里,对着空气说:“老头子,饼子甜,你多吃点。开春阿骁就要娶媳妇了,你可得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
晚风吹过,槐树枝条轻轻摇晃,像在应和。林骁扶着母亲往回走,晚晴跟在旁边,手里拎着空碗。三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紧紧挨在一起,像幅被雪光浸暖的画。
灶房里,余火还在灶膛里明明灭灭,粥香的余温缠着南瓜饼的甜,在屋里久久不散。林骁知道,母亲的记性会越来越差,膝盖会越来越肿,可只要这灶膛里的火还能点燃,父亲的粗瓷碗还摆在桌上,母亲就永远有个念想——念想里,父亲正坐在灶前添柴,笑着说“粥熬好了,快趁热喝”。
而他要做的,就是守着这灶,守着母亲,把每个冬天都焐得暖暖的,等着开春时,晚晴的红棉袄映着新绿的菜畦,让父亲在天上看着,也能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