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挽留。林骁赶紧去灶房端来冰糖雪梨,晚晴接过碗,用小勺舀了点,轻轻往父亲嘴里送。梨水清甜,父亲艰难地咽了口,呼吸似乎平顺了些。
“你看,”母亲哽咽着笑,“丫头给你送好东西来了,你得好好吃,才能有力气看她做的风车。”
父亲的眼珠转向晚晴手里的风车,叶片在从窗缝钻进来的风里轻轻转着,红得像团跳动的火。他的嘴角牵起个极浅的笑,像风中残烛,明明灭灭,却亮得让人揪心。
午后,父亲又昏睡过去。母亲坐在炕边,给他轻轻捏着浮肿的腿,嘴里哼着支老调子,是他们年轻时在田间劳作时唱的,咿咿呀呀的,像根扯不断的线。晚晴坐在火盆边,手里拿着针线,给父亲缝补磨破的袜子,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
林骁蹲在门槛上,看着院里的老槐树。枝头的雪化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像幅写意的画。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这树下教他扎风筝,母亲则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纳鞋底,喊着让他们别爬太高。那时的日子像槐花开得热闹,如今却像这残冬,安静得能听见雪化的声音。
“阿骁,”母亲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我跟你爹商量好了,等他……等他走了,就葬在村西的槐树林里,离你爷爷近。”
林骁的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别难过,”母亲笑了笑,眼角的泪却往下掉,“我们都活够本了。你爹总说,能跟我走一辈子,比啥都强。”她低头看着父亲沉睡的脸,轻轻抚过他眼角的皱纹,“他年轻时总嫌我唠叨,老了却离不得我这唠叨了。”
晚晴放下针线,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婶,阿叔不会有事的,您别胡思乱想。”
母亲拍了拍她的手,眼里的暖意像火盆里的炭:“好孩子,我知道。我就是怕……怕他一个人走,孤单。”
林骁忽然明白,父母之间的“修”,从来不是修补病痛,而是修补离别。母亲怕父亲孤单,父亲怕母亲牵挂,这牵挂像根无形的线,把两个老骨头缠在一起,就算到了尽头,也舍不得松开。
傍晚时,父亲醒了一次,精神竟好了些,能靠在被褥上喝半碗燕窝粥。他看着晚晴手里的风车,忽然说:“丫头……手巧。”又转向林骁,“好好待她……别学我,总惹你娘生气。”
母亲笑着打了他一下:“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
父亲却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我走了……你别想我,好好过日子……”
母亲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胡说啥!要走一起走,你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父亲的眼角也湿了,望着母亲的眼神,像年轻时定情时那样,浓得化不开。“好……一起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慢慢闭上了,手却始终攥着母亲的,没松开。
林骁和晚晴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相伴了一辈子的老人。火盆里的炭渐渐燃尽,只剩点余温,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着,像幅不会褪色的画。
林骁站在院里,望着满天的星子。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就像这残冬总会过去,春天总会发芽。但他不难过,因为他看见父亲和母亲的影子,在灯光里从未分开过,就像他们这辈子,吵过、闹过,却始终牵着手,一步一步,慢慢走,就算到了尽头,也约定了要一起走。
所谓“时间”,所谓“修”,原来都抵不过这一句“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