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林骁就醒了。窗外的石榴树影在窗纸上晃,像谁在轻轻摆手。他披衣起身,刚推开门,就见母亲正蹲在灶前烧火,火光把她的白发映成金红色。
“醒了?”母亲回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锅里炖着粥,你爹说想喝你小时候爱喝的红薯粥。”
林骁应着,往父亲的房间走。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老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父亲半靠在床头,手里捏着个磨得发亮的铜烟袋,却没点燃,只是摩挲着烟袋锅上的花纹——那是林骁小时候用刻刀歪歪扭扭刻的“福”字,如今被磨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醒了?”父亲的声音比昨日又轻了些,抬手时袖子滑下去,露出小臂上松弛的皮肤,像挂在枝头的枯叶,“帮我把窗推开点,闷得慌。”
林骁推开窗,晨风吹进来,带着石榴树的清香。父亲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咳嗽起来,咳得背都弓成了虾米。林骁赶紧递过手帕,拍着他的背,指尖触到父亲嶙峋的脊梁,像摸着一截枯木。
“老了,不中用了……”父亲咳够了,喘着气笑,“你娘总说我这身子是台旧机器,零件都锈了,得天天修。”
“哪能呢,”林骁帮他掖好被角,“昨儿晚晴还说,您这精神头比前几日好多了。”
提到晚晴,父亲眼里亮了亮:“那丫头不错,手巧,给你缝的那个布包,针脚比你娘年轻时还细。”他顿了顿,忽然抓住林骁的手,那只手布满老年斑,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骁儿,我跟你娘商量了,你们的事……别等我们了。”
林骁的心猛地一揪。他知道父母在操心什么。前几日镇上的媒人来提亲,母亲悄悄跟他说,想让他年底就把晚晴娶进门,可父亲这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
“爹,您说啥呢,”林骁握紧父亲的手,“等您好利索了,亲自给我主持婚礼。”
父亲笑了,眼里却有点潮:“傻孩子……机器旧了,修不好喽。能看着你把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正说着,母亲端着粥进来,听见这话,眼圈红了:“大清早的说这些干啥。”她把粥碗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父亲嘴边,“先喝粥,医生说了,好好吃饭才能有力气。”
父亲张嘴接住,含糊着说:“让骁儿……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吧,晚晴住进来也方便。”
母亲瞪了他一眼,却对林骁说:“你爹说得是,西厢房那炕该修修了,炕沿有点塌,我看晚晴那丫头细皮嫩肉的,别磕着。”
林骁心里暖烘烘的,又有点发酸。他转身往外走:“我这就去修炕,顺便把院子扫扫。”
刚到院子,就见晚晴挎着篮子站在门口,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飘。“林大哥,”她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篮子,“我娘蒸了红糖糕,给阿叔阿婶尝尝。”
“快进来,我爹娘正念叨你呢。”林骁接过篮子,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红了脸。
晚晴把红糖糕端进屋里时,母亲正扶着父亲在炕上坐起来。“婶,阿叔,我给您带了糕,软软的好消化。”晚晴拿起一块递到父亲嘴边,“您尝尝?”
父亲咬了一小口,点着头说:“甜,真甜。”母亲在一旁笑:“这丫头,比骁儿懂事多了。”
林骁扛着锤子去修西厢房的炕。炕沿确实塌了一块,露出里面的黄土。他蹲下身,往缺口里填新泥,混着碎麦秸,像小时候父亲教他的那样。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泥上,暖融融的,泥里的草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来帮你。”晚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块抹泥的木板,“我爹修炕时总带着我,我会抹平。”
两人并排蹲在炕边,你一锤我一抹,没多久就把炕沿修好了。晚晴的鼻尖沾了点泥,像只花鼻子的小雀,林骁忍不住想笑,伸手想帮她擦掉,手到半空又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