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一抔黄土覆梅魂,竹院风吟旧岁痕。
残雪犹存香未灭,新苔已上石栏根。
梦中常执故人手,醒后空留冷月痕。
最是年年寒食近,星蓝花发忆温存。
一、梅下冢
星历81年的寒食,细雨蒙蒙,把竹院的青石板洗得发亮。林骁拄着枣木拐杖,站在院角的梅树下,看着那方新垒的土冢——里面埋着苏约的骨灰,还有她最爱的那只青釉梅罐,罐里盛着去年没喝完的青梅酒。
“约约,今天没太阳,不用怕晒着。”他用拐杖轻轻拨开冢边的杂草,草叶上的水珠滴在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冢前立着块青石碑,没刻名字,只凿了朵简单的梅花,是他亲手凿的,手抖得厉害,花瓣的边缘都歪歪扭扭。
去年秋天,苏约在这棵梅树下摘最后一批青梅时,忽然说“骁哥,等我走了,就葬在这儿吧,离梅近,离你也近”。他当时骂她“胡说八道”,却在她弥留之际,握着她的手说“好,就葬在梅树下,你爱闻的花香,天天都能闻着”。
石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一碗小米粥,一碟梅干——都是苏约生前爱吃的。林骁坐在竹椅上,给自己倒了杯梅酒,又往对面的空杯里也倒了些,酒液晃荡着,映出他孤零零的影子。“尝尝,今年的酒比去年甜些,”他对着空椅说,“你总说我酿的酒太烈,今年特意多放了冰糖。”
雨丝落在酒杯里,泛起细小的涟漪。林骁想起他们刚成婚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苏约坐在窗边纳鞋底,他在灶前烧火,雨声混着她的针线声,像支安稳的曲子。那时的梅树才齐腰高,苏约说“等它长到能遮雨了,咱就在树下摆张桌子,喝酒看雨”。如今树已合抱,人却只剩他一个。
二、旧针线
午后雨歇,林骁在樟木箱底翻出个蓝布包袱,里面是苏约的针线笸箩。竹编的笸箩边缘磨得发亮,里面的顶针、剪刀、线轴都摆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放着件没绣完的帕子,帕角绣了半朵星蓝花,针脚细密得像蛛网。
他捏起那枚铜顶针,顶针上的小坑都被磨平了,是苏约用了几十年的。当年在黑渊的医疗舱里,她就是用这枚顶针,给他缝补撕裂的军装,血渍溅在顶针上,她一边擦一边掉眼泪,说“骁哥,咱以后再也不打仗了”。
帕子上的线头还挂在针上,林骁试着想把那半朵花绣完,手指却不听使唤,线在布上绕来绕去,像条乱扭的小蛇。他忽然想起苏约总笑他“握剑的手太粗,做不了细活”,说罢就会抢过帕子,指尖翻飞间,花瓣就慢慢鲜活起来。
笸箩底层压着几张裁剪纸样,有毅儿小时候的虎头帽样,有晚丫头的裙边花样,还有张是给林骁绣的烟袋荷包样,上面画着只笨拙的仙鹤——苏约说“仙鹤延年,给你凑个吉利”。那荷包后来绣成了,林骁用了一辈子,烟袋杆上的包浆,都带着她的针线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