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波火船撞上搁浅的巨舰时,李世民正抓着舵楼栏杆怒吼:“所有弩炮对准火船!”但已经太晚了。裹着鱼油的海草在舰船上疯狂蔓延,黑烟夹着恶臭扑面而来,整个唐军前锋顿时陷入火海。
拍竿在近距离完全失去作用。一艘五牙舰的帆缆被点燃,燃烧的麻绳如同火蛇垂落,甲板上的水手顿时变成翻滚的火团。尉迟敬德抢过一面巨盾护在李世民身前,铁甲被烤得发烫,盾面很快就灼热得无法触碰。
“陛下换乘走舸!”李震的佩剑劈开坠落的燃烧物。
但放眼望去,整个海湾已然变成炼狱。怪异的是高句丽火船并非盲目冲击,而是专挑舵楼和帆缆攻击,显然对唐军舰船结构了如指掌。
李世民突然明白过来。他看见敌舰群中那艘金乌楼船上,那个披发巫师正举着铜镜作法。每当唐军试图组织反击,铜镜便反射诡异的光芒,高句丽舰队随即变换阵型。
“是潮汐巫术!”有个熟悉海事的老校尉尖叫,“他们在用邪术压制潮汐!”
李世民夺过三石弩瞄准,但距离太远了。弩箭划破夜空,却只在金乌旗旁溅起微不足道的水花。这时一艘冒火的艨艟直冲御舰而来,撞击的巨响中他踉跄跌倒。灼热的木板碎片插进左护肩,鲜血顿时浸透明光铠的金边。
海水变得滚烫。落水的士兵在燃烧的油污中挣扎,惨叫被爆裂声吞没。李世民被亲卫拖着跳下舰船时,最后看见的是“海蛟号”的主桅在火焰中轰然倒塌,帅旗化作飞灰。
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沉重的铠甲拖着他下沉,伤口在海盐刺激下剧痛难当。恍惚中他似乎抓住块浮木,但很快又被浪头打翻。雷电突然撕裂夜空,暴雨倾盆而下,却浇不灭海面上的熊熊烈火。
意识在疼痛与窒息间浮沉。李世民模糊想到十六岁那年初战,在云定兴军中遭遇突厥埋伏。那时他伏在马腹下避过流矢,冰碴划破少年人的面颊,血滴在雪地上像盛开的红梅。
而今他是大唐天子。玄武门之变的热血还未干透,帝王的冠冕突然变得如此沉重。海水呛进肺腑时,他竟想起建成坠落马背时惊愕的眼神。
雷暴愈烈,一道闪电劈中不远处的沉舰,爆开的火光里浮现高句丽战舰的轮廓。金乌鸦旗在风暴中狂舞,那个披发巫师站在船首作法,手中铜镜反射着诡异的电光。
“诛杀唐皇!”敌人的呐喊顺风传来。李世民咬牙拔出肩头的木刺,鲜血立刻染红周遭海水。他解下玉带金冠任其沉没,但龙纹铠的胸甲卡死无法卸除。
巨浪将他推往黑暗深处。再次浮起时御舰已然倾覆,尉迟敬德和李震都不知所踪。破碎的船板相互碰撞,每声撞击都像敲在帝王的骨骸上。
他想起杜如晦临终前的谏言:“陛下欲征高句丽,当先习水战。”那时他正批阅西突厥战报,只笑答:“克明多虑,朕非苻坚。”
现在报应来了。冰雹混着暴雨砸落,他在昏沉中攥紧半截断桨。仿佛回到晋阳起兵前夜,那个少年李世民在汾水畔击楫立誓:“必清寰宇,再造太平!”
海浪将他一次次压向水下。最后一次浮起时,沙岛的灯火完全消失了。黑暗中只有燃烧的舰船碎片明灭不定,像为帝王送葬的烛火。
某种尖锐的骨笛声穿透风暴。他勉强抬头,看见幽黑的礁岩丛中滑出几叶扁舟——既非唐军制式,也非高句丽战船。舟上人影赤足散发,腰间系着的贝壳串在闪电照映下泛起幽光。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见陌生的语言在呼喊。有人跳下水游来,发间贝壳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长安宫中檐下的玉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