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没有像往常那样落下。她的目光在段新红脸上停留得太久，久到让人不安。段新红维持着精心设计的角度，嘴角弯成最柔和的弧度。这个表情通常能换来抚摸和赞美，今天却只换来沉默。
“你最近很爱笑。”苏小小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段新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稍稍调整头部的倾斜度，让眼睛在光线下显得更明亮。这是她新发现的技巧，能让眼神看起来格外真诚。
苏小小没有像预期那样露出愉悦的表情。她的手指缓缓收回去，交叉放在膝盖上。这个姿势很陌生，带着审视的意味。
“昨天我数学考了七十分。”苏小小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段新红，“妈妈很生气。”
段新红立刻垂下眼帘，做出共情的表情。她轻轻抿嘴，眉头微蹙，整个身体传达出“我在为你难过”的信号。这套动作她已经很熟练了，几乎成了本能。
苏小小没有接话。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段新红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每一声都敲在心上。她保持那个表情，尽管脸颊开始发酸。
“我哭的时候，”苏小小的声音依然平静，“你靠过来碰了碰我的手指。”
段新红记得那个时刻。苏小小趴在书桌上抽泣，她主动挪过去，用脸贴了贴那只颤抖的手。当时苏小小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只有你理解我”。这是个成功的表演，应该没有问题。
“今天张悦说她爸爸给她买了新手机。”苏小小继续说，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段新红身上，“我很羡慕，也很嫉妒。”
段新红立刻调整表情，展现出适当的愤慨。她微微挺直背脊，眼神变得坚定，仿佛在说“你不该受这种委屈”。这是她观察苏小小和朋友通话时学来的表情。
苏小小突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开心的笑，而是短促的、带着冷意的笑声。
“真有意思。”她说，身体前倾，靠近展示盒，“每次我难过，你都会做出最合适的反应。”
段新红感到后背发凉。她强迫自己保持姿势，不敢有丝毫动摇。苏小小的眼神太锐利，像要剥开她的表皮，直视内里。
“我开心的时候，你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我生气的时候，你看起来比我还愤怒。我难过的时候……”苏小小的声音低下去，带着若有所思的调子，“你永远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我好受些。”
段新红屏住呼吸。这是个陷阱吗？她该继续表演，还是该收敛一些？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每一种可能的结果。最后她决定折中——稍微放松表情，但保持关切的姿态。
这个调整似乎是个错误。
苏小小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在调整。”她轻声说，像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根据我的反应在调整你的表情。”
段新红感到一阵眩晕。她试图用眨眼来掩饰慌乱，但这个动作太过刻意，反而更像承认。
苏小小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段新红的目光跟着她移动，心里乱成一团。这是她第一次完全无法预测苏小小的反应。
“我一直以为……”苏小小停下脚步，背对着展示盒，“我们之间有特别的默契。”
段新红抓紧了裙摆。丝绸面料在掌心皱成一团。她应该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但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这种无力感让她想尖叫。
苏小小突然转身，大步走回展示盒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深得像井。
“笑一个。”她说。
段新红愣住了。这个命令来得太突然，太直接。她条件反射地扬起嘴角，但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不是这种。”苏小小的声音冷冰冰的，“要像昨天那样，听到我考得好时的笑。”
段新红努力回忆昨天的表情。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吗？不，那也是表演，只是因为当时心情放松，表演得更自然些。她试着复制那个笑容，但肌肉不听使唤。
苏小小静静地看着她挣扎。那种目光让人无所遁形。
“再来。”苏小小说，“我收到期待已久的包裹时的表情。”
段新红深吸一口气。她想起苏小小拆开新娃娃快递时的样子，那种混合着期待和兴奋的神情。她试着模仿，但眼睛里的光彩怎么也装不出来。
“不对。”苏小小的否定像一盆冷水泼下来，“完全不对。”
段新红感到汗水从后背滑落。她从未如此狼狈，即使在最危险的时刻也没有。苏小小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每一层伪装。
“你记得我第一次给你做的那条蓝裙子吗？”苏小小突然换了话题。
段新红点头。她当然记得，那是她来到这里后得到的第一件手工衣服。
“当时你看起来多么惊喜。”苏小小的语气带着怀念，“眼睛睁得圆圆的，手指轻轻摸着面料，像个收到礼物的小孩。”
段新红垂下眼睛。那时的表演还很青涩，带着试探和不确定。原来在苏小小眼里，那才是真实的反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