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柚低着头，乌黑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小半张脸。她纤细的手指在她那个外壳磨损严重、但经过深度改造的手环屏幕上快速地滑动着。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同样冰冷、毫无血色的脸。她调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后台监控界面，上面并非常见的图标和菜单，而是瀑布般向下刷新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十六进制数据流和动态波形频谱图，像一条冰冷的数据之河。
“看这个，”林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锋利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她把屏幕微微倾向旁边的周默。屏幕上，无数个代表不同用户的加密Id后面，紧跟着一串串不断跳动的数字：**User_Jx: SILE_Sre 78**、**User_SS: SILE_Sre 92**、**User_YY: SILE_Sre 65**…… 这些分数如同赌场里的老虎机般疯狂地变化着，每一次用户使用“微笑支付”成功或失败，或者被系统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随机捕捉到面部表情，分数就会实时更新。而在分数旁边，还有一个像素化的、咧着嘴的金色小猪储蓄罐图标，罐子里的“金币”数量正随着某些高分的出现而缓慢增加。
“他们在给每一次微笑打分，或者说，定价。”林柚的指尖冰冷，用力点着那个不断跳动的分数值，指甲在屏幕上留下细微的划痕，“角度、持续时间、颧大肌和口轮匝肌的协同度、嘴角上扬的弧度、甚至…通过皮电反应和微表情分析推测的‘真诚度’。80分以上算‘优质微笑’，每次奖励1到5个不等的‘信用点’。”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手指快速滑动，调出另一个色彩鲜艳得俗气的界面，上面是琳琅满目的虚拟商品和少量实物兑换选项——限量版虚拟宠物、特定快餐店买一送一券、过时的线上兴趣课程。“这些‘信用点’，就存进这个‘快乐储蓄罐’里。攒够了，就能换这些…电子垃圾。城市之光管这套叫‘正向激励’，‘回馈感恩’，‘储蓄快乐’。” “储蓄罐”旁边一行小字广告语闪烁：“积攒微笑，兑换美好！”
周默盯着那个像素小猪咧开的、虚假到令人作呕的大嘴，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强制微笑，然后给这屈辱的表演精确打分，再用一点打发乞丐的电子糖豆去喂养这种表演欲？他们把人类最自然的情感反应当成了什么？可以量化、可以交易、可以像训练马戏团动物一样用糖果棍棒去驯化的数据牲口？这哪里是什么“快乐储蓄”？分明是赤裸裸的、敲骨吸髓的“假笑税”！
“他们在建立生物特征模型，”林柚的声音更冷了，像西伯利亚冻原吹来的风，“用海量的、被迫的、标准化的‘微笑’数据，训练他们的AI识别更‘完美’、更‘标准’的人类愉悦表情模板。最终目的…恐怕远不止是支付那么简单。疗养院那边的脑波灌溉实验，需要极其精准、可控的情绪输入源作为‘种子’…”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这庞大的、沾着血泪的“假笑数据库”，就是灌溉实验的“营养液”来源！朵朵的痛苦，不过是这巨大数据绞肉机里微不足道的一滴血。
周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像浸在冰水里。从强制微笑支付，到蜂巢窃取原始生物电模板，再到眼前这个给假笑评分的“快乐储蓄”……一张无形的、由冰冷数据构成的巨大捕网正在城市上空急速收紧，目标直指所有人最私密、最不可控的情感领域。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他刚想开口，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目光却无意间扫过林柚手环屏幕上那个一直开着的、监控朵朵病房生命体征的子窗口。
窗口一角，原本显示着基础信息和“面部神经性痉挛（待查）”常规诊断的地方，一行极其微小、如同系统后台调试代码错误提示般的红色文字，正疯狂地、不规则地跳动着。那红色刺眼得如同刚刚溅落的、尚未凝固的血珠！
周默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心脏像被一只从冰窟里伸出的巨手狠狠攥住、捏紧！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伸出手，一把按住了林柚还在滑动屏幕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林柚痛哼一声，惊愕地抬起了头。
“林柚！看！快看！”周默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喷薄的愤怒而彻底变了调，尖锐得刺耳。他另一只手指着屏幕上那行跳动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红色文字，指尖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
林柚顺着他颤抖的手指看去，冰冷的镜片后，那双总是锐利、冷静、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惊骇”的情绪。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传遍她的全身。
只见在朵朵的电子病历诊断栏下方，一行小小的、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红色文字正在疯狂闪烁，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
**【关联诊断：微笑型面瘫 (Sile-Induced Facial paralysis) - 急性期】**
**【病原体识别：系统指令 SILE-7 - 高置信度匹配 (＞99.7%)】**
**【警告：检测到异常神经信号扩散模式 - 建议隔离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