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站在工学院的高台上,手边是一台刚拆解的蒸汽机。铜管、铁轴、活塞散落在木架上,每一件都标了编号。他低头看着图纸,耳边是工匠们低声议论的声音。
这台机器在实验室里运转过三次,每次都能带动十架纺车。可没人敢用。太复杂,也太贵。光一个密封阀就要耗费三名匠人五日工时,整机造价抵得上一座小磨坊。
“不是不能造,”李晨抬起头,“是咱们把路走窄了。”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黑石板上画出分解图。原本一体的机体被切成七块:动力舱、传动杆、水箱、锅炉、排气管、底座、操控轮。每一部分单独制造,最后组装。
“青州来的张师傅,你带人做锅炉,用锻铁加双层夹壁。”
“洛阳赵组,负责传动,改用榫接活轴,省料又易修。”
“周先生,热损数据再算一遍,看看能不能把燃料耗量压下去两成。”
人群中一名瘦削男子点头应下。他是格物院的周算学,过去在乡塾教书,因通算术被李晨调来专攻热力推演。这些日子他写了厚厚一叠纸,全是数字和线条。
第一批模块分发下去后,李晨亲自去了城外联坊。这里集中了二十四个州选派的骨干匠人,吃住都在工棚。他住在最西头一间,每天跟大家一起吃饭,手上沾满油泥。
第三天夜里,第一套组件试装失败。锅炉压力不稳,蒸汽从接口喷出。有人想放弃。
李晨蹲在残件前,用手摸了一遍接缝。问题出在垫圈材质上。原用牛皮胶合麻布,遇热膨胀不均。
“换竹筋混漆灰。”他说,“南地运来的硬青竹,碾粉拌生漆,三层压制定型。”
第七天清晨,新机点火。蒸汽缓缓升起,传动杆开始转动,连着的木轮一圈圈转起来。现场没人说话,直到纺车全部启动,平稳如流水。
消息传开,各地陆续下单。可真正装到村里,又出了事。
青州某村一台抽水机炸了炉。虽无人伤亡,但动静太大,百姓吓得跪地磕头,说这是惊了河神。官府立刻叫停所有安装。
李晨当天就赶了过去。他带着两名技术员,把坏机拆开查了一整天。最后发现是阀门装反了——本该朝外排气的口子被接进了水箱。
当晚,他在村口空地当众重装一台。从下午到深夜,全村人都围着看。他一边动手一边讲:哪里进水,哪里出汽,什么时候要关阀,什么时候要补水。
第三天,机器连续运行十二个时辰,抽满了整个灌溉渠。
村民围上来问:“这铁家伙真不用歇?”
“只要有人添煤加水,它就不停。”李晨说,“一人管三台,顶得上三十个壮劳力。”
回京后,他立即召集工学院所有人编写《使用十诫》。图文并茂,每一页讲一件事:如何点火、如何控压、何时检修。还做了十辆流动展车,配两名讲解员,轮流去各州演示。
一辆车到了兖州,当场用蒸汽机带动犁具耕地。铁牛拉着深沟一路向前,一天翻了十五亩地。围观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以前一头牛耕一天最多三亩。”有个老农摸着犁身,“这玩意儿不吃草,光烧煤?”
“烧的是碎煤渣,便宜得很。”讲解员打开燃料箱,“连窑厂不要的粉末都能用。”
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申请引进。但新的麻烦来了。
手工织坊联合抵制。他们怕机器抢饭碗。有些地方出现砸机事件,甚至有人半夜放火烧厂房。
李晨知道这事压不住。他连夜写奏章,请朝廷颁《技改安置令》。规定凡用新机的作坊,必须接收原行业工人,转岗培训,政府补贴半年工钱。
同时在洛阳东市划出一片地,建“百工创新坊”。三年免租,谁有改良想法都可入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