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合上最后一份商税简报,指尖在桌角轻叩两下。烛火映着她眼底的暗影,昨夜未眠的疲惫还未散去。她起身时衣袖带翻了笔架,毛笔滚落案前,她弯腰拾起,顺手整了整文书叠放的顺序。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苏婉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卷新抄的课目表,青布衣袖沾了些粉笔灰。
“你还没走?”李瑶抬头。
“刚从太医院过来,顺路把这份改好的课程单送来。”苏婉将卷册放在案上,“明德书院那边今日开始试课,我打算午后过去看看。”
李瑶点头,翻开那卷纸。上面列着六类课程:文理、工技、医卫、艺能、农桑、军略。每类下又有细分,如工技一项,便有木作、锻打、水利三科。
“林承业拟的?”她问。
“是他主笔,我加了些医卫实操的内容。”苏婉说,“今天他会亲自讲第一堂‘伤病初护’,用假人模型演示包扎与止血。”
李瑶沉默片刻,提笔在“军略”一栏旁画了个圈。“这个类别,容易被人抓把柄。说是教谋略,实则像练兵。”
“可战场上少一个懂阵法的副将,就要多死几十个兵。”苏婉声音不高,“我们不是要培养人人做将军,而是让有志向的孩子有机会学。”
李瑶放下笔。“我已经让情报网查过林承业的底细。落第秀才,曾在运河工地上做过测算,后来被你荐入教育司。他写的《分材施教六策》,数据详实,没有空话。”
“那就让他放手去做。”苏婉说,“百姓看的是结果。只要孩子能用学到的东西活下来、过得好,自然会信服。”
两人一同出了政事堂,乘马车前往京郊。路上,李瑶闭目养神,苏婉翻阅学生名册。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响动。
明德书院建在城外坡地,背靠溪流。院墙不高,院内却划分清晰。东侧是传统书斋,西侧新开出几间敞厅,屋顶铺着透光琉璃瓦,里面摆着长桌与工具架。
林承业已在门口等候。他身形清瘦,穿着半旧的青袍,见到二人只是微微躬身,并未多礼。
“学生已按计划分组。”他说,“上午先由各科教师自述授课内容,下午正式开课。家长可自由旁听。”
苏婉点头,随他走入西院。
第一间是工技课室。墙上挂着几张农具图样,桌上放着木制犁铧模型和一套小锤凿。一名年轻匠师正调试水车机关,铜轴转动时带动竹管引水入槽。
第二间为医卫所。角落立着三个假人,身上标着不同部位。药柜里分格存放草药,标签写得清楚。有个小女孩蹲在地上辨认药材,见有人来,抬起头露出笑脸。
第三间最宽敞,名为“算艺堂”。黑漆木板上用炭条写着数字题式,下方列着市集摊位分布图,题目是如何调整位置使客流均衡。
家长们陆续到来,三三两两聚在门口观望。有人皱眉,有人好奇,也有几位老塾师站在远处冷笑。
“这算什么学问?”一人低声说,“连四书都背不全,倒先学起做生意来了。”
上课钟响,学生们各自入座。林承业站上讲台,声音平稳:“今日不分年级,只依兴趣选课。每人可试听两节,明日再定主修方向。”
话音未落,一名中年男子突然上前,将手中纸片甩在桌上。
“这是你们发的选课单?”他指着“女子可选工技、算艺”一行,“我家闺女若去学算账,将来谁还敢娶?”
周围一片寂静。
苏婉走上前,拿起那张纸看了看。“您女儿叫什么名字?”
男子一愣。“张氏阿菱。”
“阿菱同学昨日测验,在‘市流推演’一题上得了满分。”苏婉从随身袋中取出一份答卷,“她算出东街米铺若挪三步靠南,每日能多接十五位客人。这本事,不该浪费。”
男子语塞。
这时,外面传来喧闹。一个男孩抱着腿跌进院子,膝盖渗血。医卫课的学生立刻围上去,两名女生扶他坐下,另一人取来纱布和药粉,熟练地清洗伤口、包扎固定。
围观的家长看得真切。有人低语:“这不比请郎中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