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风过无痕(2 / 2)

水塘依旧浑浊,那三间土房更加破败了。院门虚掩着,他推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张寡妇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院子里的野草。她看到李麦,没有骂,也没有哭,只是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走了。”张寡妇的声音干涩,“天没亮就走了。没带啥东西。”

“她去……哪儿了?”李麦的声音颤抖。

“不知道。”张寡妇摇摇头,“她只说,这黄土店,容不下她这棵野草。让我……别找她。”

李麦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黑洞洞的屋门,仿佛能看到那个身影最后一次挺直腰板,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带着一个不被容许的秘密,被这片沉重的土地放逐。

她没有告诉他。她选择了独自承担,像一阵风,吹过了,了无痕迹。

秋收在一种惨淡的气氛中勉强进行。被冰雹摧残过的麦田,收获寥寥。李麦和王彩云的婚事,在李满仓的强力推动下,还是草草地办了。没有多少喜庆,更像是一场完成任务的仪式。新娘温顺,拜堂,敬酒,入洞房。李麦像个木偶,被牵引着完成所有程序。

新婚夜里,他看着炕上那个穿着红嫁衣、羞怯低头的陌生女子,心里没有半点波澜。他躺在她身边,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宽阔的鸿沟。窗外,是黄土店沉寂的夜。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干热的风吹过麦浪的沙沙声,闻到了那股混合着汗味、泥土和甜瓜清香的、野性的气息。

那气息,缠绕不去,成了他心底一道永不愈合的伤。

几年过去了。

李麦没有再读书,也没有去开他父亲寄予厚望的拖拉机。他成了黄土店一个普通的庄稼把式,沉默地耕种着那片曾经承载了他所有悸动与痛苦的土地。他和王彩云生了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平淡,像村边那条几近干涸的河水,波澜不惊。王彩云是个好女人,勤快,孝顺,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李麦知道,他心里的某一块,早就跟着那阵风,死在了那个冰雹过后的清晨。

他有时会一个人走到打谷场,那里又堆起了新的麦秸垛。会走到那口老井边,看着井水映出自己日渐成熟却再无光彩的脸。也会远远望着村西头那三间早已彻底破败、快要坍塌的土房。

野萍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她就像一滴水,蒸腾在了华北平原广阔无垠的天空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每当麦子黄熟,热风吹过,掀起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的金色波浪时,李麦才会停下手中的活计,静静地站上一会儿。

麦浪依旧,一年复一年,金黄,汹涌,沉默地覆盖着一切过往。仿佛那些相遇、那些悸动、那些挣扎与泪水,都从未发生过。

风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