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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姤卦之影与华北平原的风(1 / 2)

《易经》四十四卦,天风姤,其象如风行天下,万物不期而遇。卦辞凛然:“女壮,勿用取女。”这并非简单的性别诫命,而是对一种原始、未被规训的生命力的警惕与恐惧。当这股力量撞上华北平原沉滞千年的乡土伦理,便酿出了《风曾吹过》这杯混合着泥土腥气与青春血性的苦酒。

姤卦的核心是“相遇”。这相遇,在冀中南的黄土店,从不是才子佳人的浪漫桥段。它是燥热午后天雷勾动地火般的偶然——李麦与张野萍在麦秸垛后的初遇,带着甜瓜破裂的脆响和汗水的咸涩。这相遇是命定的,如同卦象中那唯一阴爻自下而生的不可阻挡。风(巽)欲上行,天(乾)欲覆盖,冲突自相遇伊始便已注定。李麦怀揣的知识青年脆弱的幻想,撞上张野萍土地里长出的、野草般的生存欲望,这种阶层的、性别的、文化密码的错位相遇,远比卦象抽象的交感更为剧烈和残酷。

卦辞“女壮”的预警,在小说中化为了老支书李满仓手中的“金刹车”。这不仅是拖拉机的零件,更是乡土宗法社会运行千年的隐喻:秩序、控制与传承。张野萍作为“阴”的象征,她的“壮”并非体魄,而是那未被阉割的生命本能——在井台边公然地冲洗小腿,在绝境中反抓住李麦的手。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黄土店既定秩序“阳”的挑战。李满仓的恐惧正在于此,他敏锐地嗅到了这“一阴初生”可能引发的“五阳尽覆”的系统性风险,故而必须在其萌芽时全力碾碎。

姤卦爻辞的次第展开,几乎是李麦与张野萍命运轨迹的精确谶语。“系于金柅,贞吉”,是李麦初期在父亲规训下的勉强自持;“包有鱼,无咎”,是他们秘密交换馍馍与鲜鱼时,那短暂而脆弱的包容与温暖;“臀无肤,其行次且”,是流言蜚语中李麦的进退维谷、坐立难安;“包无鱼,起凶”,是当他退缩回避,导致关系破裂后危机的必然降临。“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那场毁灭性的冰雹,是上天降下的巨变,也是在绝境中逼出的、灵肉交缠的极致绚烂。直至“姤其角,吝,无咎”,在打谷场那个“犄角旮旯”里被公开审判,羞吝难当,却也因彻底的暴露与决绝,反而使一种悲壮的张力得以完成。

然而,姤卦的智慧在于,它洞悉了“相遇”的偶然与必然,也预见了其结局的苍凉。风行天下,无孔不入,却终将逝去,不留痕迹。这正是小说结局的底色。张野萍的离去,是“阴”的最终消弭,她被这片无法容纳她的土地放逐,如同那阵不被约束的风,吹向未知。而李麦,代表着“阳”的秩序看似胜利了,他回归了父亲安排的婚姻与生活轨迹,代价却是灵魂的永久性阉割与内在生命力的枯竭。他没有毁灭,却也不再真正地活着。

于是,我们看到的并非一个简单的爱情悲剧,而是一场发生在麦浪翻滚的华北平原上的、关于权力、阶级、性别与生命本能的微型战争。莫言式的笔法,赋予了这场战争以粗粝的质感:汗味、瓜香、鱼的腥气、冰雹的冰冷、麦芒的刺痛……所有这些极度感官的描写,都让姤卦的玄妙哲思落到了实处,化为了可触可感的生命疼痛。

《风曾吹过》因此超越了故事本身。它是姤卦在二十世纪末中国乡土的一幅血肉注脚。在那片看似永恒沉默的平原上,风曾骤起,搅动过根须,试图改变生长的方向。但风过之后,麦浪依旧,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这无痕,是土地的宽容,还是其更为深沉的残忍?小说留下了这个姤卦式的、永恒的诘问。它告诉我们,有些相遇,是为了印证分离的必然;有些挣扎,其意义不在于胜利,而在于挣扎本身所迸发的人性光芒,即便这光芒,最终只能照亮自身的毁灭。

《风曾来过》

不必追问 那阵风的方向

它曾在某个午后 掀起金色的波浪

不必探寻 那枚野瓜的滋味

它的清冽 曾灼伤过 少年贫瘠的臆想

总有些相遇 是麦芒刺破天空

让蛰伏的根须 在暗夜里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