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淌。她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愤怒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她手里死死攥着一把被冰雹砸得稀烂的野菜,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也看见了李麦。
四目相对。
外面是毁灭一切的疯狂世界,冰雹砸在机井房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随时都能将这小小的庇护所彻底掀翻、砸烂。而在这昏暗、狭小、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时间仿佛凝固了。
野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李麦,看着这个前几天刚刚对她表示“不稀罕”的、支书的儿子。她的眼神复杂得像外面的天气,有恨,有怨,有绝望,还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
李麦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看着她手里那把烂野菜,想起她家那三间破土房,想起她和她母亲在黄土店的艰难,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怜悯、愧疚和自身同样无处可逃的绝望感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堵用怯懦和规矩垒起的堤坝。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父亲、王彩云、村里的流言、那该死的“金刹车”……所有的一切,在这天塌地陷般的灾难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将那个湿透的、冰冷而颤抖的身体,死死地抱进了怀里。
野萍僵硬了一下,似乎想挣扎,但李麦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勒进自己的骨血里。他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也感觉到她胸腔里那颗和自己一样,疯狂擂动的心脏。
然后,她不再动弹。反而,她抬起双臂,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了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背后的皮肉里。
没有言语。
也不需要言语。
机井房外,是天灾的暴怒,是世界的崩塌。机井房内,是两个被逼到绝境的年轻生命,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汲取对抗寒冷与绝望的微薄暖意。他们像两株在狂风暴雨中纠缠在一起的野草,不顾一切地依偎,撕扯,仿佛要将对方吞噬,又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重新拼凑完整。
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冰雹永不疲倦的咆哮。
李麦闭着眼,感受着怀里这具身体的鲜活与颤抖,感觉自己像一枚被这场“陨石天”砸醒的种子,在毁灭的废墟里,破土而出了一种近乎疼痛的、野蛮的生机。
他不知道这场冰雹什么时候会停,也不知道出去之后将要面对什么。但此刻,他只想抱紧怀里的这份真实,这份滚烫,这份与他同样绝望的、来自生命本能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