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半吼声(2 / 2)

“听,老韩家打起来了!”

“为啥?”

“还能为啥,春生跟赵老歪家闺女那点事儿呗……”

“啧啧,钻闲院子,被逮着了……”

“春生也是,看上谁不好,看上那么个……”

“开发廊?啧啧,新鲜……”

这些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蛇,丝丝地钻进院子里三个人的耳朵。韩老栓觉得脸上像被人抽了无数个耳光,火辣辣的。他手里的棍子挥舞得更凶了,每一次都朝着春生的要害部位招呼,是真气急了,恨不得立刻清理门户。

春生毕竟年轻,躲闪了几下,肩膀上还是挨了一记,疼得他龇牙咧嘴。那股混不吝的劲头彻底被激发出来,他不再躲闪,反而迎着韩老栓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砸下来的顶门杠。

“够了!”他嘶吼着,双目赤红,“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我就要娶赵小满!发廊我开定了!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谁也拦不住!”

父子俩像两只争夺猎物的野兽,在院子里角力,粗重的喘息声喷在彼此脸上。韩老栓毕竟年纪大了,力气不济,被春生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韩刘氏见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放声嚎哭起来:“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看看这个不孝子啊!他要逼死他爹娘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让我死了算了啊……”

她的哭声悠长而凄厉,像送葬的唢呐,在凤凰堡的夜空里飘荡,给这个燥热的吼夜,更添了几分绝望和混乱。

就在这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村支书德旺叔的声音在院门外响了起来,带着一种惯有的、不紧不慢的腔调:“老栓!老栓家的!这大半夜的,唱的是哪一出啊?全村的狗都让你们家给吵得睡不着觉了!”

他的出现,像一盆温水,暂时浇熄了院子里这团快要烧毁一切的烈火。

而此刻,村外的麦草垛后,又是另一番光景。

赵小满蜷缩在带着阳光余温和谷物清香的麦草里,身子还在微微颤抖。远处的吼叫声、哭骂声,顺着夜风,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像钝刀子割着她的心。她害怕,身子冰凉,可身边春生留下的那股子汗味和蛮横的气息,又让她感到一种畸形的温暖和刺激。

她听着那隐约的“狐狸精”、“骚蹄子”的骂声,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咸涩的泪水流进嘴里。她想起春生白天找到她时,那兴奋又坚定的眼神,他说:“小满,别怕,我今晚就跟我爹娘摊牌!我要娶你,我们要开全县最风光的发廊!”

可现在,那吼声像冰水,浇得她透心凉。

她不由得抱紧了自己单薄的肩膀,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麦草里。这麦草垛,白天是他们偷尝禁果的伊甸园,夜晚,却成了她被整个世界唾弃的避难所。她能感觉到身下麦草的粗糙,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股被春生点燃的、尚未熄灭的、滚烫的欲望和反叛的火苗。

风,吹过空旷的打谷场,吹得麦草簌簌作响,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嘲笑。

这漫长的吼夜,对于韩家院子里的三个人,是规矩与反叛的残酷角斗;对于麦草垛后的赵小满,是恐惧与渴望的冰冷交织;而对于整个凤凰堡而言,则是一出难得的热闹,是明日田间地头、灶台井边,最新鲜、最富刺激的谈资。

夜还长,吼声暂歇,但那埋在灰烬下的火种,和那野地里燃烧的邪火,都远未到熄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