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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祠堂里的闷雷(1 / 2)

上官福贵这头“犟驴”,自从在水渠边把赵老蔫撂进泥水里之后,算是彻底把这上官村的一潭死水给搅浑了。他那身蛮力,不再仅仅挥洒在“鬼见愁”的荒地上,更像是一柄刚刚开刃、带着豁口的杀猪刀,开始在村里那些看不见的筋肉筋膜间试探、切割。

起因是公社下来的一纸摊派通知。今年收成不算顶好,可上面要的“爱国粮”、“水利集资款”、“民兵训练费”却比往年又多了一成。通知传到上官村,像一块臭肉扔进了绿头苍蝇堆里,嗡嗡营营的议论声在村子上空盘旋了几天,最终都化作了沉默的忍耐。多交就多交吧,祖祖辈辈不都这么过来的?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

但这沉默里,偏偏就站出了一个不和谐的硬骨头——上官福贵。

他捏着那张由村会计用毛笔歪歪扭扭抄录、盖着大队红戳的通知,蹲在自家门槛上,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那上面罗列的名目,他有些懂,有些不懂,但最后那个刺眼的数字,他懂。那意味着他刚从“鬼见愁”地里刨出来的、还没捂热乎的几担粮食,又得填进去大半,他那三间大瓦房的梦想,眼看着又得往后推,推到那望不到边的地头上去。

“凭啥?”他把那张纸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老天爷不给饭吃,他们倒比老天爷还狠!”

王秀娟正在灶台边和面,准备蒸一锅窝头,听到他这话,手一抖,面粉簌簌地落下来。她这些日子,愈发沉默了,像一片被晒蔫了的叶子,只有在夜深人静抚摸那卷藏在箱底的绿头巾布料时,眼里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此刻,她怯怯地开口:“他爹……少说两句吧,都是这么交的……别惹事……”

“惹事?”上官福贵猛地站起身,把那团纸砸在地上,“老子凭力气吃饭,交皇粮国税天经地义!可这多出来的是啥?是喝人血!老子不交!”

他的声音很大,像一口破钟,撞破了上官村午后沉闷的空气。隔壁院子里的孙老六探出半个脑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支书钱满囤的耳朵里。钱满囤,五十来岁,身材干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风纪扣总是扣得严严实实。他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喜欢眯着,仿佛在掂量对方的分量。他能在上官村稳坐这么多年,靠的不是力气,是心思,是手腕,是那张能把死人说话、活人说死的嘴,以及背后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赵老蔫那次吃了亏,早就憋着坏,此刻正凑在钱满囤身边,添油加醋:“姐夫,您听听!这上官福贵是要反天啊!连公社的通知都敢不放在眼里!我看他就是仗着有把子力气,不把您,不把组织放在眼里!这要是不治治,以后咱上官村,谁还听招呼?”

钱满囤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卷着一支旱烟,火柴“刺啦”一声点燃,青色的烟雾缭绕着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他眯着眼,透过烟雾,仿佛能看到上官福贵那副梗着脖子的犟驴模样。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太阳像个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煤球,把西天烧得一片血红。村中央那间破败的祠堂,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钱满囤让会计敲响了挂在老槐树下的半截铁轨,咣咣咣的声音传遍全村,这是要开大会的信号。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男人们蹲在墙根吧嗒着旱烟,女人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祠堂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煤油灯跳动着昏黄的火苗,把一张张饱经风霜、表情各异的脸映得明暗不定。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烟味和一种陈年灰尘的味道。

上官福贵来得晚,他故意磨蹭着,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才扛着他那标志性的开山镐,咚、咚、咚地走了进来,把镐头往地上一杵,双手拄着镐把,像尊门神似的立在祠堂门口,挡住了大半光线。他那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具有压迫感。

王秀娟跟在他身后,像只受惊的鹌鹑,低着头,寻了个最不显眼的角落缩着,手里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跳得厉害。她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钱满囤坐在祠堂正前方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后面,慢悠悠地喝着一杯酽茶。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先从国际形势讲到国内形势,又从农业学大寨讲到公社的最新指示,云山雾罩,绕了一大圈,最后才落到摊派的问题上。

“……乡亲们哪,咱们要体谅国家的难处,要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多交一点粮,多出一点钱,是为了咱们将来更好的日子!这是光荣的任务!”他顿了顿,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全场,最后停留在门口那个黑塔般的身影上,“我相信,咱们上官村的社员,觉悟都是高的,都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人群里一片寂静,只有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就在这时,上官福贵那粗嘎嘎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

“钱支书,俺有个事不明白!”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钱满囤眼皮都没抬,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福贵啊,有啥不明白的,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