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芷澜带着两个丫头来到谪仙楼,这是洛阳城最大最有名的酒肆,其酿造的杜康酒乃是天下一绝。她让碧游去打了两斤,随即穿过谪仙楼,来到后街的云客栈——即便是富庶如洛阳,阶级差距也只隔一条街,那些外地来的世家子弟多住谪仙楼,日日豪饮欢歌;而寒门则只能挤在这阴暗破旧的小客栈里,期待有一天能被中正们发现,跃上枝头变凤凰。
远远听见云客栈大堂里有争论的声音,是陆季和一群青年书生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礼法和秩序。夏芷澜悄然坐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语言交锋和思想撞击。
“各位!”一位身穿靛青短褐的年轻人猛然起身说道:“我等寒窗十载,难道就为学那腐儒空谈仁义?前朝有王与马共天下,去年蒋汾斗富谪仙楼,可曾见着哪户寒门能分半杯残羹?”他瘦削的面颊泛了红,喉结上下滚动,道:“圣人不云乎‘学而优则仕’,不登庙堂,怎能佐君王平天下?”
大堂东首处一位穿补丁深衣的书生摇头道:“赵谏兄差矣,昔年孔夫子周游列国,可曾求过寸禄?孟夫子见梁惠王,劈头便问‘王何必曰利’,君不见《尚书》有云‘民惟邦本’,若我们只盯着乌纱帽……”
话音未落,西北角一位满脸胡须的大汉冷笑插话道:“项阶兄莫不是要学许由洗耳?当今门阀森严,寒士不附权贵,怕是连这浊酒都喝不上!”
众人哄笑中,临窗独饮的陆季终于开口:“诸位可曾细品《孟子》‘民为贵’三章?孟子云‘得其民,斯得天下’,又言‘保民而王’,可见苍生社稷原不分家,何须将庙堂江湖对立?”
这话像往沸油里泼了瓢凉水。赵谏支着下巴沉吟道:“照陆季兄说法,做官反倒是行义举的捷径?”项阶抚掌笑道:“妙哉!昔子路治蒲,三月民敬;子产相郑,国无刑人;圣贤出仕,正是要……”
“正是要以经世之才润万民!”陆季霍然起身,袖角带翻了酒盏也不顾:“张季鹰纵情山水,固然高洁,可若人人效法,谁来整顿这乱世?孔子曰‘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我等寒窗苦读,既要修得安邦策,也要怀得济世心。”
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昨日街市见着流民,老妪抱着垂死孙儿哭求馎饦,这般景象……”喉头忽地哽住。
大堂中一直沉默的灰粗布衣书生插话道:“陆季君所言甚是,家父昔年为里正,每日调解邻里纠纷,虽无官秩,倒比那些坐高堂的清贵更懂民生疾苦。”他粗粝的指节敲着桌沿:“只是寒门入仕,终究要仰人鼻息。”
“仰人鼻息又如何?”大胡子突然激动起来,额上青筋直跳:“当年傅咸上疏论九品中正,被贾充驳得哑口无言!前日我递拜帖往蒋汾府,门子连名帖都不接!这世道……”他猛地灌下半碗酒,呛得咳嗽起来。
陆季按住他手腕:“孔武兄,越王勾践尝粪问疾,韩信胯下忍辱,哪桩不是权宜?昔年管仲与鲍叔牙分金,鲍叔知管仲非贪,乃因家贫。今日我等曲意逢迎,亦是为他日大展胸臆。”他声音渐低,却如金石相击:“诸位可记得《盐铁论》中贤良文学与桑弘羊之辩?治国之道,原在经权并用。”
赵谏眉间阴云渐散:“陆季君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