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钟楼不打更(2 / 2)

陈牧在废墟般的零件堆里翻找了许久,最后,他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废旧闹钟。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闹钟,从中取出细如发丝的游丝,再用镊子将其一点点弯曲、重构,嵌入钟楼那巨大的擒纵叉中。

这是一场跨越了几个世纪的技术对话,是用微观的精密,去唤醒宏观的沉寂。

他没有试图一次性将它完全修好。

第一天,他只修复了动力传输系统。

当天中午,一声干涩嘶哑的钟声响起,虽然依旧不准,但至少,它响了。

第二天,他校准了擒纵机构。

钟声开始变得规律,尽管每小时还会慢上几分钟,但小镇居民们惊喜地发现,他们终于可以大致判断出时间的流逝。

第三天清晨,天色微亮。

一声清越、悠长、充满了穿透力的钟鸣,准时在六点整响彻云霄。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洗去了前两日的干涩与颤抖,变得厚重而稳定。

整个小镇,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静默。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望向那座熟悉的钟楼,

静默持续了十几秒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掌声响了起来。

紧接着,掌声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传遍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用力地鼓着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掌声不是送给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为了这失而复得的“准时”,为了这重新建立的秩序。

遥远的数据中继站内,林九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跳动。

“异常信号……来源锁定……钟楼小镇。”

他面前的屏幕上,一个原本沉寂的通讯频段,突然涌入了海量的“时间同步请求”信号。

这些信号的格式极其简单,却以一种固执的频率,不断向外广播着一个时间戳。

林九皱起眉,调取了该地区的历史影像资料库。

他将末世前国家授时中心发布的标准时间模型,与此刻接收到的信号频率进行对比。

片刻之后,结果跳出。

误差:0.281秒。

林九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满是骇然。

一座被遗弃了数年的百年机械钟,在没有任何原子钟校准的情况下,走时精度竟然堪比现代电子设备!

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偶然。

通过权限,他调取了小镇附近一颗低轨道侦察卫星的权限,将镜头拉到最大。

他看到了那个攀在钟楼外壁上,如同一粒尘埃般的身影。

“是他……”

林九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在自己的私人终端上,敲下了一行备注:

“目标‘陈牧’,于钟楼小镇修复古董机械钟。他没有教任何人打枪,却把‘准头’这两个字,种进了时间的脉搏里。”

当晚,小镇的镇长,一个看起来颇为精明的中年男人,带着两名护卫,提着一袋沉甸甸的粮票登门拜访。

“先生,感谢您为小镇做的一切。这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镇长的姿态放得很低,充满了敬畏。

陈牧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正在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一根看似拐杖的枪管。

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问:“我不需要这个。我只问你,谁还记得,上一次全体集会是什么时候?”

镇长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先生,自打‘黑月事件’之后,人心就散了,谁还有心思召集什么全镇大会?能各自活下来就不错了。”

“是么。”陈牧点了点头,将枪管重新组装好,金属机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那就定在下次整点鸣钟时。敲满十二下。”

镇长不解其意,但看着陈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还是恭敬地应下,转身离去。

下一个整点,正午十二点。

“当!当!当!……”

十二声洪亮而庄严的钟声,以前所未有的气势,震彻了整个小镇的街巷。

它不像报时,更像是一道召集令。

听到钟声的居民们,先是错愕,随即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自发地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汇聚到了钟楼下的广场上。

他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期待。

广场上人越聚越多,却始终无人发言。

陈牧缓步从阴影中走出,站在钟楼之下。

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老旧的黄铜怀表。

在阳光下,怀表的表面清晰地刻着两个字——“陈默”。

他将怀表翻过来,背面则是一行更小的铭文:“第一声警报”。

他高高举起怀表,让光亮的表盘对准太阳,朗声道:“这座钟楼,并不能给我们带来食物和水。但是从今天起,当我们抬头看它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时间。”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我们现在拥有的,不是一座过去的钟。而是我们这群人,重新学会了如何一起去看时间。”

话音落下,全场依旧寂静。人们似乎在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突然举起了手里用木头和石头做成的、粗糙的钟摆玩具,用力地晃了晃,嘴里发出一声稚嫩的模仿:“当——!”

这声突兀的“钟鸣”,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

先是一个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压抑许久的笑声汇成一片,在广场上空回荡,如冰河初融,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暖意。

陈牧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收起怀表,转身就要没入人群。

然而,当他回过头时,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已不再是最初的麻木与冷漠。

尤其是那几个曾试图修理钟楼、此刻正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年轻人,他们的视线,如同最饥渴的狼,死死地锁定在陈牧那双布满老茧、却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上。

那眼神里燃烧的,不再是对一个过路强者的敬畏,而是一种对“创造”与“修复”这门技艺的、近乎狂热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