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暗室毒谋(2 / 2)

“何必在此时,为了一个疥癣之疾,去触怒那老龙最后、也是最可怕的逆鳞?得不偿失!智者不为!”

密室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乌恩其粗重的、带着酒气的呼吸。

他显然被柳相描绘的“两年后”的前景所吸引,眼中贪婪更盛,但旋即又被眼前的问题所困:

“相爷的意思是,这周平安,眼下还动不得?那我们……”

他粗嘎的声音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直白和不满,“我们部落的勇士们,可都在等着相爷许诺的盐铁布匹!那周平安的酒坊,金山银海就在眼前,却只能看着?”

“动不得?”柳相嘴角勾起一抹阴冷到极致的弧度,“谁说要我们动手?”

他那摩挲着玉扳指的手指猛地停住,枯瘦的指尖如同淬毒的矛尖,倏地指向乌恩其,“乌恩其首领,你,即刻动身!联络金国那边与我们交好的‘黑狼部’首领巴特尔!告诉他,河东道青云府下,藏着一只肥得流油的羔羊——清河县!”

柳相眼中恶毒的光芒大盛,如同鬼火跳动:“那地方,如今流淌着比草原上最烈的马奶酒还要醇厚百倍、价比黄金的‘燎原’烈酒!此酒风靡大夏十二道,日进斗金,富可敌国!”

“告诉巴特尔,那小小的清河县衙库房里,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锭!那酒窖里,流淌着足以让整个草原勇士醉上十年的琼浆玉液!”

“金国的铁骑离河东道不过数百里之遥,翻过几座山,趟过几条河便是!何不派遣几支最精锐的‘黑狼骑’,像草原上真正的狼群一样,绕开那些重兵把守、如同龟壳的关隘,神不知鬼不觉地……”

柳相做了一个极其凶狠的劈砍劫掠手势,“狠狠地撕咬一口!抢到的金银、美酒、女人……全都是你们黑狼部的战利品!老夫分文不取!”

他枯瘦的手指在铺展在桌面上的一张简陋却标注清晰的北境地舆图上滑动,指甲划过粗糙的羊皮纸面,发出刺啦的轻响。

最终,指甲重重地点在沿海的一个点上:“这里是青云府下辖的青津县!毗邻大海!如今虽是正月,海面冰封未消,但冰层已有裂缝,熟悉路径者,小心穿行并非难事!你们金国的勇士,生于马背,长于风雪,最擅长的便是长途奔袭!”

“从此处海岸线绕行,避开官军主力如同避开草窠里的兔子,突袭内陆毫无防备的清河县,如同探囊取物!燎原酒名动天下,金国马匪见财起意,流窜劫掠,合情合理!”谁能想到是老夫的手笔?谁能?!”

柳相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蛊惑。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如同影子般沉默的九鬼清正,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毒蛇般轻柔冰冷:“若是金国的狼崽子们……牙口不够利索,或者运气差了些,事情办得不甚利落……”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让乌恩其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无妨。大海冰消,就在三月!九鬼君,”

柳相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那双暗金色的蛇瞳,“那时,海阔天空,便是你等蛟龙入海、大展神威之时!海路畅通无阻,你的‘鬼丸’快船可乘风破浪,直抵青津,甚至……更近!”

“清河县那点可怜的乡勇,在你九鬼家的武士刀下,不过是待宰的猪羊!”

九鬼清正隐藏在面巾下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他终于有了反应,并未言语,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那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应允和一种对猎物势在必得的漠然。

他腰间长刀的刀镡,在昏暗中反射出一线幽冷的微光。

接下来的数日,这间深埋地底的九幽暗室,烛火彻夜长明。

昏黄的光线下,是更加肮脏、血腥、令人发指的交易。

柳相的声音时而低沉如恶魔低语,时而尖锐如夜枭啼鸣,主导着一场场出卖家国血肉的勾当。

“去年十月至腊月,经由‘老路’(一条隐秘的、穿越长城关隘的走私通道),运往乌恩其首领部落的精铁锭,共计一万三千五百斤……帐册在此,首领可验看。”

柳相推过一本薄薄的、边缘磨损的册子,上面用蝇头小楷记录着冰冷的数字和交割日期,“你部所需之数,三日内,于老地方交割。盐三千斤,上等江南细布五百匹,一并奉上。”

乌恩其抓过册子,粗大的手指笨拙地翻看着,眼中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哼,相爷爽快!下次的盐茶布匹,还有答应我们的那批强弓……”

“好说。”柳相眼皮微抬,打断他,目光转向九鬼清正,“九鬼君,上次承诺的三百名熟练匠人,已于腊月初八,在莱州湾外‘交货’。其中铁匠一百二十名,船匠八十名,织工及其他百名。”

“听闻贵国筑城、造船,进展神速?想必这些匠人,出了不少力吧?”

柳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讥讽,如同毒蛇舔舐着猎物。

九鬼清正嘶哑生硬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匠人,很好。船…很快。”

依旧是简短的几个字,却透着一股刻骨的贪婪和对生命价值的彻底漠视。

船很快——既是造船进度,更是入侵的倒计时!

“很好。”

柳相满意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阴沉木桌面,那笃笃声在死寂的密室里如同催命的鼓点。

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让密室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另有一批‘货物’,八百名女子。多为上月沿海州县‘风灾’(实为倭寇袭扰)中‘救下’的孤苦女子,亦有部分自北地流民中‘挑选’而来,年不过双十,姿色尚可,体健无病。”

“三月初三,子时,老地方交割。望九鬼君……善待。”

柳相刻意加重了“善待”二字,语气却冰冷得毫无温度,“莫要如上次那般…折损太多。毕竟,下次交易,还需更多的‘货物’。”

九鬼清正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夜枭般的短促咕哝,算是回应。

掳掠人口,贩卖为奴,漂洋过海,生死由命!

此等行径,已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然而在这幽暗的九幽暗室中,却只是冰冷账册上的一串串数字,是下一次肮脏交易的冰冷筹码!

八百个活生生的、对未来充满绝望或渺茫希望的女子,她们的命运,就在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语中被彻底断送。

烛火摇曳,将柳严那张道貌岸然、此刻却布满阴鸷算计的脸映照得如同九幽之下爬出的恶鬼。

他精心编织的毒网已然张开,借金国鞑靼的铁蹄为刀,引东瀛倭寇的豺狼之牙,裹挟着贪婪、血腥与无尽的恶意,直扑那千里之外、尚沉浸在建设与希望中的清河县。

一场由帝国宰相亲手点燃、即将席卷边陲的腥风血雨,正悄然在这繁华京都最阴暗的角落,酝酿着它毁灭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