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一股微小的、陌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过晓光的心田。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表扬,但对于一个长期被否定、被忽视的孩子来说,却如同甘霖。
课间休息,不再是晓光独自缩在角落的漫长煎熬。
赵小娟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她似乎认定了晓光这个“拥有酷酷独眼龙老虎书包”的同桌。她会拉着晓光一起去上厕所(虽然晓光经常因为听不清她飞快的话语而慢半拍),会把自己带来的炒黄豆分给她几颗,会叽叽喳喳地跟她讲自己假期里看的动画片。
一开始,晓光只是被动地跟着,沉默地听着,反应迟钝。但赵小娟并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说得开心,偶尔还会因为晓光某个茫然的表情而哈哈大笑,然后耐心地再重复一遍。
渐渐地,晓光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点点。她开始尝试着对赵小娟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微笑,开始会在对方分享零食时,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小舅省给她的、已经有些融化的小糖块,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以赵小娟为桥梁,另外一两个原本就对刘小军那伙人不太感冒、性格相对温和的女生,也开始偶尔加入到她们的课间小圈子里。她们会一起跳皮筋,虽然晓光动作笨拙,总是踩线;会一起分享小人书,虽然晓光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字。
当然,并非一切都完美无瑕。
刘小军经过学校的严厉批评和家里的管教(尽管不知效果如何),确实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负晓光。但他偶尔投射过来的眼神,依旧带着不服气和隐隐的怨恨。他身边的那两个跟班,有时路过晓光她们身边时,还是会故意发出一些怪声,或者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讥诮的眼神。
班级里,也并非所有人都接纳了晓光。一些习惯了以往氛围的学生,依旧会对她和赵小娟她们的小团体投去好奇甚至略带疏远的目光。窃窃私语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内容也从过去的纯粹恶意,变成了夹杂着“她家好像赔了好多钱”、“听说她舅舅很凶”、“她耳朵好像有点聋”这类模糊传闻的议论。
但这些,对于晓光来说,已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有了可以一起跳皮筋、分享小人书的“朋友”。她的答案会被老师肯定。她的破旧书包,在某个同学眼里,甚至是“酷”的。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一周后。手工课上,老师让大家用碎布头贴画。晓光的手很巧,这是长期帮舅妈糊纸盒、缝麻袋练就的。她默默地用各种颜色的碎布,拼贴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猫。
她的作品被李老师拿起,向全班展示。“大家看,苏晓光同学贴的这只小猫多生动啊!线条流畅,色彩搭配也很好!大家要向她学习这种细心和耐心!”
那一刻,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没有嘲笑,没有鄙夷,大多是惊讶和些许羡慕。赵小娟更是使劲地拍着手,比自己得了表扬还高兴。
晓光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她慌忙低下头,心脏却像揣了一只快乐的小鸟,扑棱棱地想要飞出来。她偷偷地、快速地抬眼看了一眼讲台上那只被她贴出来的小猫,又看了一眼自己桌上那个歪着眼睛的“小老虎”书包。
一种微小却真实的、名为“成就感”和“被认可”的情绪,在她心底破土而出。
放学的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依旧习惯性地走得很快,但步伐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惊慌失措。赵小娟和她顺一段路,两个小女孩并肩走着,赵小娟依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晓光偶尔侧头倾听,偶尔点点头,嘴角带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的柔和弧度。
环境的确改善了。公开的欺凌基本停止,友善的力量开始抬头。虽然潜流的闲话和隐形的隔阂不可能完全消失,但对于晓光而言,这片曾经布满荆棘的校园,终于肯为她让出了一条狭窄却足以通行的、洒落着点点光斑的小径。
这条小径,能否通向更广阔的天地,尚未可知。但至少,走在这条小径上的晓光,不必再时刻担心脚下的刺痛,可以偶尔抬起头,感受一下风的方向,甚至能听到一两声来自同伴的、模糊却欢快的回响。
那只缝补过的“小老虎”,安静地伏在她背上,那颗用红绳系着的塑料眼睛,在夕阳下,反射着一点微弱却顽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