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沉甸甸、带着无数人体温的“百家钱”,像一剂药性猛烈的清醒剂,不仅刺痛了苏建国,更深切地烙入了苏卫东的灵魂。暴风雨过后,留下的并非一片狼藉的死寂,而是一种被彻底涤荡后的、带着痛楚的清明。
他依旧是那个苏卫东,眉骨那道疤依旧透着戾气,沉默时周身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但内核深处,某些东西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显着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体现在他对晓光的保护上。
他依旧每天蹬着三轮车,有意无意地掐着晓光放学的时间,远远地跟在后面,像一道沉默的阴影守护着她。但当看到有男同学追跑打闹靠近晓光时,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立刻肌肉紧绷、眼神凶恶地如同要扑上去撕碎对方。他会猛地捏紧车闸,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观察。
如果那只是同学间普通的玩闹,并未针对晓光,他会松开紧攥的拳头,缓缓吐出那口憋着的气,继续沉默地跟在后面。只有当看到有人明显试图推搡或者用语言招惹晓光时(这种情况如今已极少发生),他才会上前。
而上前的方式,也截然不同了。
不再是雷霆万钧的怒吼和不由分说的暴力。他会将三轮车稳稳地停在路边,高大的身躯像塔一样矗立在那几个男孩面前,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的脸色依旧阴沉,眼神锐利如刀,但开口的声音,却是压抑着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警告:
“好好走路。别找事。”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肢体接触,但那经历过真正血腥气的眼神和绝对的力量威慑,足以让半大的小子们吓得脸色发白,噤若寒蝉,立刻乖乖散开。他会一直盯着他们走远,才转身,看向有些无措的晓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僵硬地吐出两个字:“走吧。”
然后,他会推着三轮车,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直到她安全走进巷子。这种克制而有效的保护,远比失控的暴力更令人安心,也更让偶尔看到的街坊邻里暗自惊讶。
这种克制,也开始笨拙地延伸到他与周围世界的关系中。
以往,苏卫东眼里几乎没有“邻居”这个概念,只有“路人”和“可能惹怒他的人”。他独来独往,对所有的目光和议论都报以更凶恶的回视。但现在,他开始尝试着,极其别扭地,打破这层坚冰。
清晨出车,遇到正在门口生炉子的阿芳婆,他会猛地停下脚步,喉咙里像卡了鱼刺般上下滚动好几下,才从牙缝里极其生硬地挤出一句:“…早。” 声音粗嘎,毫无温度,甚至有点像寻衅,但确确实实是一个招呼。
阿芳婆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一跳,愣愣地看着这个以前见面都像欠他几百块钱的凶汉,迟疑片刻,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哎,早…卫东出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