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四十四年中秋夜宴后的御书房,暖炉里的银霜炭仍燃得旺,烟气顺着镂空的缠枝莲纹炉盖飘出,混着案上桂花糖糕的甜香,将满室的文书都烘得暖融融的。江兰刚跟着胤禛从角楼回来,指尖还带着夜风吹过的微凉 —— 她今年已五十六岁,鬓边添了些银丝,日常已习惯穿素净的墨色布袍,唯有领口绣着朵小巧的兰花,是江王氏去年亲手绣的。苏培盛端着一盘刚热好的糖糕进来,笑着说:“江大人,这是您娘江王氏托小太监送来的,说您牙口不如从前,特意把芝麻磨得细了些,还减了糖,让您在宫里也能尝到家里的味道。”
江兰拿起一块糖糕,轻轻咬下一口,芝麻的香混着桂花的甜在嘴里散开 —— 和三十年前江王氏在通州小铺里做的味道依稀相似,只是那时糖少面粗,现在却软糯易嚼。她正想着,就见胤禛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狭长的木盒,木盒上雕着海水江崖纹,漆色虽有些磨损,却是当年他亲赐的 “御制文盒”,专门用来存放重要文书。
“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胤禛笑着将木盒放在案上,他比江兰年长十岁,鬓角已全白,却仍精神矍铄。江兰凑近一看,盒缝里透出些羊皮纸的纹路,心里隐约有了猜测:“皇上,难道是…… 三年前臣女画的世界地图底稿?”
胤禛打开木盒,一卷装裱精美的羊皮纸地图缓缓展开,铺满了半张御案。地图边缘用金丝镶边,上面的线条是用朱砂和墨线双重勾勒,清晰地画出了亚洲、欧洲、非洲,最右侧那片不规则的大陆,正是江兰三年前依据荷兰商口述绘制的 “美洲”。只是此刻的美洲区域,还留着空白的羊皮纸,旁侧用小楷写着 “待补物产、贸易线”,旁边还贴着一张小宝誊抄的 “简易航线图”,用红笔标着 “广州→南洋→好望角→美洲东海岸” 的路线,旁边注着 “大宝查,约 90 日航程”—— 字迹工整有力,比二十年前小宝初学时的稚嫩笔触,早已判若两人。
“这地图按你三年前的底稿,让工部装裱了三个月,还让小宝补了外邦物产标注。” 胤禛指着地图上的欧洲区域,那里用蓝笔标着 “羊毛、钟表”,日韩区域标着 “铜矿、人参”,“唯独美洲这块,朕特意留着空白,就是等你今天说想法 —— 中秋夜你在角楼说‘卷王是为更多人争好日子’,现在番薯、水稻够百姓吃了,12 国贸易也稳了,你我都年过半百,下一步,想去看看更远的地方吗?”
江兰的指尖轻轻落在美洲的空白区域,羊皮纸的质感带着些微凉,却让她想起三年前的一个午后 —— 荷兰商威廉来瑞祥号广州分铺谈羊毛贸易,彼时他也已年近六旬,喝着茶感慨:“江大人,那片叫美洲的大陆,有耐活的玉米,还有满坑的白银,只是从荷兰过去要走半年,我这辈子是看不到了,你们大清若能去,定能成大事。” 当时她就记在了心里,后来画世界地图底稿时,特意标注了 “美洲”,还在旁边写了 “玉米、白银、毛皮” 的小字,想着或许能给后世留条路。
“皇上,臣女想先从美洲的玉米说起。” 江兰直起身,语气里带着些抑制不住的兴奋,“三年前威廉说美洲玉米耐旱耐涝,去年臣女让大宝从荷兰商那里换了五斤种子,送到西北军屯试种。上个月军屯的奏报说,那五斤种子种了半亩地,收了三百斤玉米,亩产竟达六百斤 —— 比咱们东北的水稻亩产高两成,比番薯更耐储存,晒干后能放三年不坏,还能磨成粉做饼、煮粥,连玉米芯都能喂牲口。”
她想起二十年前推番薯时,章丘老农李四蹲在田埂上叹气 “亩产两百斤不够吃” 的模样,又想起去年去西南考察时,那里的农户因为山地多、缺水,种水稻常歉收,只能靠挖野菜度日:“若能把美洲的玉米种子引进来,东北的冻土能种耐寒品种,西南的山地能种耐涝品种,再教农户‘玉米套种大豆’的法子,一亩地能多收两百斤,不仅军屯粮库能再增三成储备,西南、东北的农户也能不用再饿肚子了 —— 臣女这一辈子,就盼着百姓能安安稳稳吃饱饭。”
胤禛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拿起朱笔,在美洲空白处写了 “玉米,亩产六百斤”,又画了个小小的玉米穗 —— 他的手虽有些微颤,字迹却仍遒劲:“这玉米若能推广,比再开十家分铺还重要 —— 民以食为天,百姓吃饱了,你我这后半辈子,也算是没白忙活。那贸易呢?美洲除了玉米,还有什么能做的?”
“美洲多白银、毛皮。” 江兰指着小宝誊抄的航线图,“大宝已经让广州分铺的老伙计查过了,从广州出发,经南洋过好望角,约三个月能到美洲东海岸。那里的土着缺丝绸、茶叶,咱们的织金丝绸在欧洲能卖高价,在美洲肯定也受欢迎 —— 用一匹丝绸换十斤白银,再用白银买玉米种子,既赚了银子,又得了粮种,还能让瑞祥号的贸易再扩一片天地。”
她还补充道:“臣女还想让翻译馆增开西班牙语教习 —— 威廉说美洲很多地方是西班牙殖民地,当地官员、商人都讲西班牙语,现在翻译馆的英语、日语人才够应付日韩、欧洲,却没懂西语的。可请安娜帮忙引荐西语商人来当教习,明年招二十名学员专攻西语,等探路队出发时,就能带上懂西语的翻译了 —— 安娜今年也四十多了,说想帮着大清做点事,也算没白在广州待三十年。”
胤禛点点头,又提了个务实的问题:“去美洲路途遥远,风大浪大,探路队的安全和物资怎么保障?你大哥石头也快六十了,水师的事,还能指望吗?”
“臣兄虽年近六十,却还能监造战船。” 江兰想起上个月江石头送来的 “致远号” 试航奏报,语气里满是骄傲,“他监造的‘致远号’,上个月在渤海试航成功,续航能力能达四个月,火炮、防护都够,还能帮探路船应对海盗;瑞祥号准备一艘‘贸易探路船’,装五百匹织金丝绸、五百箱西湖龙井,再带两百本《护理大全》、两百本《算术进阶》—— 遇到美洲土着或西班牙商人,先赠医书、教算术,让他们知道大清不是来抢地盘的,是来做买卖、传知识的,这样后续贸易才好谈。”
她还特意加了句:“臣女还想让农官随队去 —— 得让农官看看美洲的气候,选适合大清的玉米品种,比如东北冷,要选生长期短的耐寒品种;西南湿,要选抗病的耐涝品种,不能像二十年前推番薯时,一开始没选对品种,在西北种死了不少,让农户白忙活一场 —— 臣女还记得,当时有个农户抱着枯死的薯苗哭,说‘这是全家的指望’,现在想起来还心疼。”
胤禛听着,拿起朱笔在美洲空白处又添了 “探路队:水师‘致远号’+ 瑞祥号贸易船,带农官、翻译、医书”,笔尖停在 “农官” 二字上时,忽然抬头看向江兰,眼神里满是感慨:“二十年前你推番薯,只想着‘让农户有粮吃’;现在议美洲,既想粮种,又想贸易,还想人才、安全、品种适配,考虑得比朕还周全 —— 你这一辈子,真是把‘民生’二字刻进骨子里了。”
江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都是这几十年跟着皇上学的 —— 您常说‘民生事无小事,一步都不能错’,臣女记在心里,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