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十一年秋的张家口,驿馆外的白杨树叶子已染成金黄,风一吹,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金。驿馆门前的石阶上,几个瑞祥号的伙计正踮着脚往里面张望,手里还攥着刚整理好的货单 —— 布坊新赶制的棉布堆在隔壁的货栈里,茶仓的砖茶码得快顶到房梁,可伙计们心里却没底:准噶尔的使者要是不答应互市条件,这些货可就砸在手里了。
“听说那蒙力克使者可横了,开口就要两处互市,还不想按咱们的规矩来!” 一个年轻伙计小声嘀咕,手里的货单被攥得发皱。旁边的老掌柜叹了口气:“急也没用,吴大人在里面谈着呢,江姑娘那边也该有信了,咱们等着就是。”
驿馆内的议事厅里,气氛比外面的秋风更凝重。准噶尔议和使者蒙力克坐在西侧的梨花木椅上,身上的皮袍绣着暗纹狼图腾,腰间的弯刀鞘擦得锃亮,手里捏着份烫金的议和条款,指尖反复摩挲着 “开放互市” 四个字,指节都泛了白。“吴大人,我大汗说了,准噶尔愿拆了科布多的防御工事,还把去年掳走的清军士兵送回来,” 他抬眼时,眼神带着几分压迫,“但大清必须开放张家口、科布多两处互市,让我们的牧民能买到茶、布、盐 —— 去年冬天,草原上有三个部落因为没茶喝,老人孩子咳得直吐血,你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东侧的清军代表吴大人,手指在案上的茶碗盖沿轻轻划着,心里却明镜似的。准噶尔这是打 “同情牌”,可他更清楚,淮部草原不产茶、布,牧民们靠茶解腻、靠布御寒,离了内地的物资,过不了冬;可若轻易答应,没定好规矩,又会像去年跟沙俄交易那样吃亏 —— 当时沙俄用掺了三成铅的银元,换走了大清十万匹棉布,商户们亏得直哭,户部查账时,连康熙爷留下的老账房都叹 “从没见过这么黑心的掺假”。
“蒙力克使者,互市是好事,可总得有规矩,” 吴大人放下茶碗,语气平稳却不容退让,“去年你们跟沙俄交易,他们用掺铅的银元换你们的良马,一匹好马只换三块假银元,你们牧民亏了多少,心里有数。大清不想让这种事再发生,所以得定两条:一是交易用大清银元,二是茶、布定价按大清市价来。”
“这是趁火打劫!” 蒙力克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里的茶水溅出来,洒在条款上,“用你们的银元,还让你们定价,我们的牧民岂不是要被你们榨干?” 他起身就想走,却被随从拉住 —— 来之前,噶尔丹策零特意叮嘱,若谈崩了,牧民们的茶、布就断了来源,冬天怕是要出大乱子。
吴大人没拦着,只是把一份账本推到他面前:“这是去年沙俄和你们的交易记录,你看,这匹掺铅的银元,实际价值只有七成,你们换走的棉布,成本价都比这高。大清的银元,每一块都有户部的印记,用银是十足的雪花银,你们牧民拿在手里,能换实实在在的茶、布,不吃亏。”
蒙力克瞥了眼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交易日期、银元重量、掺铅比例,连哪个部落亏了多少都写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咯噔一下 —— 这些细节,只有准噶尔内部的人知道,大清怎么会这么清楚?他不知道,这份账本是江兰让兰馨社的眼线,从沙俄商队的账房里抄来的,特意用来戳破他的 “委屈”。
消息快马传回京城时,胤禛正在御书房和张廷玉、马齐议事。案上摊着蒙力克的条款,还有江老实从张家口送来的瑞祥号月报:上个月卖给哈萨克牧民的砖茶,每块成本八十文,售价两百文,赚一百二十文;棉布每匹成本两百五十文,售价五百文,赚两百五十文 —— 全靠定死了 “大清银元结算”,没让牧民们用皮毛折价时以次充好。
“江兰说,准噶尔对茶、布的依赖,比哈萨克还深,” 胤禛指着月报上的 “茶布销量占比 80%”,“哈萨克还有些小作坊能织粗布,准噶尔连织机都没几台,全靠从内地买。所以这两条规矩,一条都不能松。”
张廷玉捧着账本,越看越点头:“皇上,江姑娘这招高啊!大清银元流通到准噶尔,他们往后跟其他部族交易,也得用咱们的银元,相当于把他们的货币命脉攥在手里;茶、布定价权在咱们这,他们要是敢再生事,断了互市,第一个闹的就是他们的牧民 —— 去年冬天,准噶尔有个部落为了买茶,用十只羊换一块砖茶,比大清市价高了三倍,可见多缺。”
马齐却还有顾虑:“可蒙力克要是不答应,真谈崩了怎么办?科布多的军屯刚恢复,士兵们还没歇过来,再打仗,粮草、药材又得紧张。”
“不会谈崩,” 胤禛拿起朱笔,在密信上写了几句,“江兰在博尔塔拉河谷待了这么久,比咱们更懂准噶尔的实情,让她给蒙力克写封信,说说牧民的难处,再把和哈萨克的交易好处讲清楚,蒙力克会答应的。”
此时的博尔塔拉河谷,江兰刚和江柱子从降兵营回来。江柱子是来给她送军营的伤兵名单的,上面记着哪些伤兵能康复,哪些能去互市做伙计。“妹,你是没见,降兵营里的准噶尔兵,布衫都破得露棉花了,” 江柱子坐在帐篷里,喝着奶茶,“有个叫巴图的老兵,把他儿子的旧布拆了,重新缝在自己的衫子上,补丁摞补丁,风一吹就透,他说要是能买到大清的棉布,就算多花点银元也愿意。”
江兰接过名单,上面有个熟悉的名字 —— 阿古拉,那个十五岁的准噶尔小兵,之前她给包扎过伤口。“阿古拉怎么样了?” 她问。
“好着呢,” 江柱子笑着说,“他学会了说汉话,还帮着护理队给伤兵换药,说想跟着瑞祥号学做生意,以后给家里买茶、布。”
正说着,秋杏拿着一封密信进来:“江姑娘,京城来的信,吴大人说蒙力克不肯答应银元交易,还说咱们是趁火打劫。”
江兰拆开信,看完后笑了:“他这是装糊涂,心里比谁都清楚牧民缺茶、布。秋杏,你帮我写封回信,就说让吴大人把阿古拉的事告诉蒙力克 —— 阿古拉的家人在准噶尔东部的部落,家里只剩最后一块茶砖,要是互市谈崩了,他家人冬天就没茶喝了。再把和哈萨克的交易账本给他看,说说哈萨克牧民用大清银元,买茶、布比之前便宜多少。”
秋杏写完信,让驿卒快马送去。江兰则拿起瑞祥号的账本,细细核算 —— 若准噶尔互市开通,每月能卖五千块茶砖、三千匹棉布,一年就是六万块茶砖、三万六千匹棉布,按每块茶砖赚一百二十文、每匹棉布赚两百五十文算,一年能赚白银十万两千两,刚好够西北军屯半年的粮草钱。
四日后,京城的密信又到了,说蒙力克答应了条件,但要求瑞祥号在互市设兑换点,教牧民认银元,还要保证茶、布不断供。江兰立刻让江老实在张家口、科布多的互市街设了三个兑换点,每个点配两个懂银元鉴定的伙计,还做了块大木牌,上面刻着大清银元的样子,标注着重量、印记,教牧民如何辨别真假。
雍正三十一年冬,张家口和科布多的互市同时开业。开业那日,张家口的互市街挤得水泄不通,瑞祥号的铺子前,伙计们搬着砖茶、棉布往外面摆,江老实穿着件新做的棉袍,站在门口招呼客人,脸上笑开了花。
“大叔,这茶怎么卖?” 一个准噶尔牧民牵着骆驼过来,手里攥着两块大清银元,眼神里满是期待。他叫策妄,是准噶尔东部部落的,家里的茶早就喝完了,听说互市开业,连夜赶了三天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