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澄园主院的书房内却依旧亮着灯火。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修剪齐整的花木上,投下斑驳静谧的影子。白日里的雷霆喧嚣早已散去,只余下这一室安宁,以及灯下相对而坐的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逐渐升温的默契。
明兰并未如寻常新妇般早早歇下,而是命小桃备了些清淡的宵夜并一壶醒神的普洱,亲自提到了书房。顾廷烨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几份从京营带来的公文,见她进来,便搁下了笔。
“侯爷忙碌一日,用些宵夜吧。”明兰将食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声音温和。她今日穿得素雅,月白色的寝衣外罩了件浅青色绣缠枝梅花的薄绸长衫,乌发松松挽就,卸去了钗环,更显得眉眼清丽,气质沉静。
顾廷烨颔首,起身走到榻边坐下。两人安静地用了几块点心,喝了半盏茶,气氛宁静却并不尴尬。
放下茶盏,明兰并未立刻起身告退,而是抬眸看向顾廷烨,灯光映照下,她的目光清澈而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侯爷,”她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今日之事,虽暂时震慑了下人,清理了门户,但妾身深知,这不过是触及了皮毛。”
顾廷烨闻言,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他喜欢她这份清醒,从不因一时得失而忘形。
明兰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几分真实的困扰与思索:“侯府人事错综复杂,远非澄园一隅。母亲执掌中馈多年,府中各处要害位置,盘根错节,皆有其人。今日拔除这几位,恐不过冰山一角。妾身初来乍到,许多人情渊源、利益牵扯,皆不明就里。譬如…四婶婶娘家与府中哪些管事有亲?五叔叔的外室又倚仗着府中谁人的关系?各房安排在公中账上支取银钱的由头又有哪些惯例外例?还有母亲院里…”
她说到这里,适时停住,目光恳切地看向顾廷烨:“妾身虽有心整顿,却恐不知深浅,贸然动手,非但不能成事,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误了侯爷的大事。”
她将自己的困难和盘托出,没有掩饰自己的“不知”,也没有盲目逞强,而是清晰地表明了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潭水到底有多深,底下藏着哪些礁石和暗流。
这并非示弱,而是一种更为高明的智慧与合作的态度。
顾廷烨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他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是他妻子、实则更像是一位冷静睿智的盟友的女子,心中那份激赏又添几分。
他略作沉吟。侯府这些阴私关系,他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以往从未觉得需要与内宅妇人分说。但明兰显然不同。她不是那些只知争风吃醋、贪图享乐的寻常女子,她有能力,也有意愿去面对和处理这些复杂局面。
或许…告诉她一些,更能让她如虎添翼,也能让自己后方更为安稳。
“你既问起,”顾廷烨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丝剖析事实的冷静,“有些事,你知晓也好,便于日后权衡。”
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投向跳动的烛火,仿佛在梳理思绪,缓缓道:“四房舅母的娘家表兄,是外院负责采买药材的管事钱华,其妻与母亲院里的赖妈妈是干亲。五叔那个外室,能在外头安稳住着,是打着五婶体弱、需人静养的幌子,公中每月暗中拨付二十两银子,经手的是账房一个叫孙寿的先生,此人…是母亲陪嫁庄子上管事的儿子。”
他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将那些隐藏在表面和睦下的勾连一一揭示,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