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园白日里那场雷霆骤雨般的清洗，其风声不可能不传入顾廷烨耳中。他虽人在外书房处理公务，但侯府之内，尤其是涉及新主母如此大的动作，自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张嘴巴悄声传递。
当他听完心腹长随低声、却详尽无比的回报时，握着公文的手微微一顿。
长随垂着头，语气谨慎地描述了夫人如何以“习规矩”为名召集众人，如何让四位嬷嬷当众演示奉茶实则暗中观察，如何突然发难追问库房玉杯，又如何精准地点出张嬷嬷腕间金镯的来历、赵嬷嬷袖中的异常，最终人赃并获，乃至查抄出更多赃物与往来信件…以及最终那毫不留情、牵连家眷的发落决定。
整个过程，顾廷烨一直沉默地听着，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听到明兰精准揪出金镯刻印、察觉袖口沉坠、以及当机立断下令发卖时，眼底深处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极亮的光芒，那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激赏。
他甚至几不可察地轻轻呵出了一口气，像是意外，又像是…一种发现宝藏般的愉悦。
挥退了长随，书房内恢复寂静。顾廷烨并未立刻重新投入公务，而是向后靠在宽大的太师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红木扶手。
他想起新婚之夜，她刻下“同舟”二字时的决绝；想起她说出“浮萍之论”时的通透与清醒；想起她面对小秦氏“赠礼”时的沉稳应对。
原以为她需要时间适应，需要他的庇护才能慢慢在这复杂的侯府立住脚。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迅疾如风，狠辣果决！
这不是那种后院妇人惯用的、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借力打力，抓住对方错处，一击毙命！其眼光之毒辣，心思之缜密，行动之果决，甚至远超许多在朝堂上沉浮多年的男子。
她不仅拔掉了小秦氏安插过来的钉子，更是借此机会，用最血腥、最有效的方式，在澄园、乃至整个侯府立下了无人敢撼动的威严！
这哪里还需要他的庇护？她分明自己就是一把淬炼过的锋刃，已然出鞘见血！
顾廷烨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这桩始于利益与计算的婚姻，似乎…正朝着一个比他预想中更有趣、也更令人期待的方向发展。
晚间，顾廷烨如常回到澄园正房。
屋内烛火通明，气氛却与往日有些微不同。下人们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步履更轻，呼吸都收敛着，显然白日那场风波余威犹在。
明兰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就着灯火看账本，见他进来，便放下账册，起身相迎。她已换下了白日那身略显正式的衣服，穿着一件家常的浅碧色绫缎斜襟襦裙，乌发松松绾起，只簪了一支玉簪，脂粉未施，灯光下显得肌肤莹润，眉眼沉静，与白日里那个下令发卖数十人的铁血主母判若两人。
“侯爷回来了。”她声音温和，一如往常。
顾廷烨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仿佛想从中找出些许不同，却只看到一片令人心安的平静。他嗯了一声，由丫鬟伺候着脱去外袍，净了手。
两人坐下用晚膳，席间并无多言，只偶尔就着几样菜色说上一两句。气氛看似与平日无异，却又有一种无形的、微妙的变化在流动。
膳毕，丫鬟们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顾廷烨挥退了左右。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烛火噼啪，映着两人相对而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