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得能听到烛泪滚落烛台时那极其细微的“啪嗒”声。空气中弥漫的甜腻香料气味似乎也淡去了不少,被一种更为清冽、更为沉静的氛围所取代。方才那番直抵人心的对话,如同骤雨初歇,洗刷去了表面的浮华与客套,露出了内里更为真实的沟壑与基石。
顾廷烨掌心那对刻着“同舟”二字的玉骰,仿佛还带着明兰指尖的微凉与金簪刻划时的决绝力道,沉甸甸地烙在他的肌肤之上,更烙在他的心湖深处。那稚拙却力透玉背的刻痕,与眼前女子沉静如水的眸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在他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他低垂着眼,目光再次久久流连于掌中之物。指腹一遍遍抚过那凹凸不平的刻痕,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阅读一部深奥的典籍,又似在触摸一道刚刚愈合却依旧鲜活的伤疤。那不仅仅是对一件贵重物品的怜惜,更像是对一份突如其来、却又重若千钧的心意与承诺的确认与接纳。
良久,他终是缓缓收拢手指,将那双玉骰紧紧握于掌心,仿佛要将其上的每一个笔画都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然后,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如古井,却清晰地倒映着跳跃的烛火,以及烛火映照下明兰那张清丽而平静的脸庞。
他的脸上再无丝毫戏谑、试探或居高临下的疏离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近乎肃穆的郑重。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因这份郑重而显得格外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沉甸甸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好——”他略微拖长了这个字音,仿佛在品味其中蕴含的分量,“好一个‘同舟’。”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明兰身上,那眼神锐利依旧,却褪去了审视的锋芒,添上了深深的探究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赏。
“顾某半生飘零,于沙场见惯生死,于朝堂历经风波,”他缓缓说道,语气平实,却自有一番沧桑慨叹,“所求不过一方心安之处,一个能并肩面对风雨之人。原以为…”
他话语微顿,似乎将某些未尽之辞咽了回去,转而道:“今日得妻如此,心智皎皎,气性铮铮,不以俗物为念,但求同心同步…实是顾某之幸,亦是天意眷顾。”
“得妻如此,是幸事。”这最后七个字,他说得极慢,极重,如同立誓一般,清晰地回荡在新房之内。这不是一句敷衍的夸赞,而是基于方才那番灵魂碰撞后,发自内心的认可与感叹。
言罢,他并未将玉骰放回那个代表过往与疏离的墨绿色锦囊,而是略一沉吟,将其小心翼翼地、郑重其事地放入了自己贴身的暗袋之中。贴近心口的位置。这个细微的动作,无声却胜似千言万语,表明了他对这份“同舟”之约的接纳与珍视。
明兰静静地听着,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和神情的转变,心中那根自踏入侯府、乃至自议亲之日起便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不易察觉地松弛了几分。她能感受到,横亘在两人之间那一道因陌生、算计、以及地位差异而天然存在的无形隔阂,在“同舟”二字刻下、在“浮萍”之论道出、在他郑重收下骰子并说出那番话之后,悄然消减了厚度。
虽未完全消失,但至少,不再那么冰冷坚硬,难以逾越。
室内的气氛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先前那种礼貌的、戒备的、略带尴尬的凝滞感逐渐缓和,流动起来。空气不再紧绷得令人窒息,虽然依旧安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初步建立共识后的平和,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相互试探后的疲惫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