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红烛静燃,氤氲的光晕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暖融而朦胧的色调里。先前那番关于“同舟”与“浮萍”的言论,如同惊雷炸响在顾廷烨耳畔,余音袅袅,震得他心湖波澜丛生,一时竟难以平复。
他低垂着头,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的掌心。
那对羊脂白玉镶金丝的骰子静静地躺着,依旧是那般玲珑剔透,贵气逼人。然而,那光洁的表面上,此刻却多出了两道绝不该存在的刻痕——“同舟”。
字迹是稚拙的。显然出自一个不常执利器刻玉的女子之手,笔画算不上流畅优美,甚至有些地方略显生涩,横不平竖不直,与骰子本身精巧绝伦的工艺形成了鲜明而突兀的对比。金簪尖刻划出的线条深入玉肌,破坏了白玉无瑕的完美,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可就是这稚拙的、甚至堪称“破坏”的刻痕,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近乎执拗的力道。每一笔,每一画,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深深地镌刻进去,力透玉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那不仅仅是刻在冰冷的玉石上,更像是某种炽热的宣言,狠狠地烙进了此刻凝望着它的男人的眼底、心里。
“同舟”…
这两个字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与方才明兰那清冽而沉静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侯爷若信我…便收了这赌约,你我同舟共济,何须三年之限,田庄后路?”
“若不信…纵有良田千顷,于明兰而言,亦不过是无根浮萍,终难安稳。”
浮萍之论…好一个浮萍之论!
顾廷烨的指尖无意识地收拢,轻轻摩挲着那凹凸不平的刻痕。粗粝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带着一种新鲜的、锐利的存在感,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自幼见惯风浪,身处波谲云诡的朝堂与侯府,早已习惯了权衡利弊、计算得失。给出玉骰,许下三年田庄之约,于他而言,是理智,是周全,是对这段始于利益的婚姻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姿态,甚至…或许还带着一丝身处高位者不自觉的、给予保障的优越感。
他预设过明兰的各种反应:欣喜感激、惶恐不安、甚至故作清高地推拒…却独独没有料到,会是如此。
她不要那看似万无一失的退路。
她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将那退路变成了前进的盟约。
她不要那疏离的保障,她要的是并肩同行的信任。
她甚至清醒而残酷地指出,若无信任,万贯家财于她也不过是无根浮萍!
这是何等的心智?何等的通透?又何等的…气性?
顾廷烨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眼前的女子。
她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形纤细,穿着大红喜服,戴着沉重凤冠,脸上带着新婚应有的薄妆。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片安静的侧影。外表看上去,依旧是那个柔顺、甚至有些寡言的盛家六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