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东暖阁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户部尚书钱益谦那番泣血的控诉,如同惊雷炸响,将王朝财政最溃烂的疮疤赤裸裸地揭开,余音还在梁柱间回荡,震得每一位在场重臣心神不宁,面色各异。
皇帝那看似随意、实则重若千钧的问询,更是将所有的压力与焦点,瞬间汇聚到了刚刚“病愈”的谢砚之身上。无数道目光,或审视,或担忧,或忌惮,或隐含敌意,如同无形的针芒,刺向他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影。
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谢砚之缓缓出列。他并未去看那些神色复杂的同僚,而是先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深深一揖,姿态恭谨,声音却平稳清晰,不见丝毫病弱之态:
“陛下垂询,臣不敢不言。然商税之制,盘根错节,牵涉甚广,臣虽经办漕运,略知市井艰辛,于这天下赋税大局,却实乃愚钝,恐一言有失,误国误民。”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抬手指向侧后方垂首静立的云映雪:
“然,臣妻云氏,虽为女流,却于算学一道,颇有天赋,更因家中早年经营,对商事流转、账目虚实,体会尤深。此前运河风波,于钱庄庶务,亦有些许浅见。或可……于陛下及诸位大人面前,陈述一二愚见,或有一得之陋识,以供圣裁。”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让一个妇人,在一品重臣议政的养心殿东暖阁,谈论国家赋税大事?
这……这成何体统!
几位须发皆白、讲究礼法的老臣当即就皱紧了眉头,面露不豫之色。而一些出身士族高门的官员,如那位与秦王走得颇近的礼部侍郎,嘴角更是已经忍不住勾起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与轻蔑。妇人干政,本就是大忌,何况是这等关乎国计民生的核心议题?谢砚之莫不是病糊涂了?还是想用这种荒唐方式搪塞圣问?
就连跪在地上的钱尚书,也忍不住抬起头,愕然地看向谢砚之,又看看那位始终低眉顺目的云夫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御座之上,皇帝萧玚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随即被更深沉的探究所取代。他并未立刻表态,目光在谢砚之坦然的脸庞和云映雪沉静的身影之间逡巡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哦?云夫人还有此等才学?朕倒是有几分好奇了。准。”
一个“准”字,平淡无奇,却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溅入一滴冷水,瞬间让下方的窃窃私语和不满情绪几乎要压抑不住。
“陛下!此乃军国重地,妇人……”一位老御史忍不住出列欲谏。
“朕自有分寸。”皇帝淡淡打断了他,目光却依旧落在云映雪身上,“云夫人,上前说话。”
“臣妇遵旨。”云映雪轻声应道,声音清越,不见丝毫慌乱。她缓步上前,走到谢砚之身侧稍后的位置,对着皇帝盈盈一拜,姿态优雅从容。
面对满堂或惊疑、或不屑、或审视的目光,她并未急于开口辩解或陈述,而是再次向皇帝请求道:“陛下,商税之弊,口说无凭,数据纷繁。臣妇恳请陛下,允准抬上一物,或可更直观明了。”
皇帝挑了挑眉:“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