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汤山别苑的宁静被彻底打破，仿佛一池春水被投入巨石。谢砚之与云映雪刚从那场充满机锋的御花园觐见中脱身，心头的波澜尚未完全平息，另一道更为急迫的宣召便接踵而至——皇帝急召重臣入宫议政。
此次并非私下敲打，而是正式的朝堂议政，地点设在了规格更高的养心殿东暖阁。能被召至此地的，皆是皇帝真正倚重的核心重臣：内阁首辅、次辅，六部尚书，以及几位掌兵的勋贵，当然，还有“病体初愈”的谢砚之。云映雪作为女眷，本无资格参与此等议政，但皇帝却特意点名“云夫人精通庶务，或可有独到见解，一并前来”，其用意耐人寻味。
东暖阁内，气氛比之外间的秋凉更显凝重。鎏金兽首香炉里吐出袅袅青烟，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皇帝萧玚端坐于御榻之上，面色沉静，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下方诸位重臣，或垂首默立，或眉头紧锁，无人敢轻易出声。
户部尚书，一位年约六旬、头发花白的老臣，姓钱名益谦，此刻正跪在御前，双手捧着一份厚厚的奏折，声音带着哭腔，甚至是几分绝望的颤抖：
“陛下！老臣……老臣无能，愧对陛下信任，愧对朝廷俸禄啊！”钱尚书以头触地，哽咽道，“今岁各地税赋已陆续解送入库，然……然国库岁入，较之预算，竟短缺近三成！如今边关九镇催要冬饷的文书堆积如山，蓟辽、宣大两镇总督更是八百里加急，言军中已有怨言，若饷银再不至，恐生变故！还有，漕运河工多处堤坝年久失修，去岁已有险情，今冬若再不拨款加固，来年春汛一旦决堤，两岸百姓必将尽成鱼鳖！更遑论各地官员俸禄、皇室用度……”
他每说一项，殿内众人的脸色便难看一分。这些都是迫在眉睫、关乎国本民生的要务，哪一项都拖延不得！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榻扶手，声音听不出喜怒：“短缺三成？钱爱卿，朕记得去岁岁入尚可支撑，为何今年突然如此拮据？”
钱尚书抬起头，老泪纵横：“陛下明鉴！去岁乃因有运河盐案抄没之逆产充入，方得勉强维持。今岁……今岁常规税赋，尤其是商税一项，征收远远不及预期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将矛头指向了问题的核心：“非是臣下办事不力，实乃是现行商税之制，积弊已深，病入膏肓！臣……臣斗胆直言！”
“讲！”皇帝吐出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钱尚书豁出去一般，语速加快，言辞也变得激烈起来：“现行商税，名义上三十税一，看似不重。然则，真正能足额征收上来的，十不足五！为何？”
“其一，士族勋贵，皇亲国戚，其名下田庄、店铺、工坊无数，却多以‘寄名’、‘投献’等方式，隐匿产业，逃避税籍！即便登记在册，亦往往虚报亏损，做假账目，年年报亏，实则富得流油！地方税吏，谁敢去查？谁能去查？！”
“其二，各大商帮行会，垄断市舶，操控物价，与户部、地方税课司官吏勾结串通，定额包税，其定额远低于实际交易额！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国库所得，不过九牛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