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周正色道:“正道,乃修齐治平,乃仁义礼智信。国本,乃士农工商,各安其分,乃礼法纲常,井然有序。殿下所为,工巧凌驾于文章,商贾混淆于士人,长此以往,恐礼崩乐坏,人心不古。”
“学士高见。”李恪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迎向马周,“然恪有一问。若无强弓硬弩,边关将士如何保家卫国?若无良种农具,天下农夫如何温饱安居?若无舟车之利,四方商贾如何流通有无?工巧之术,实乃强国富民之根基,岂可轻贱视为末流?”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指着外面:“恪设立武研院、格物司,并非要动摇士人之位,而是要补其不足。士人治国,工匠利器,农夫产粮,商贾通财,四者本应相辅相成,共筑盛世!若固守所谓的‘正道’,视新技术、新方法为洪水猛兽,我大唐与故步自封的前隋,又有何异?”
马周沉默片刻,道:“殿下雄心,下官佩服。然,权柄过甚,终非幸事。殿下如今集军功、财权、技术于一身,纵无二心,亦难免引人猜忌,非人臣之福。”
这话,已是推心置腹的劝诫。
李恪转身,深深看了马周一眼:“学士今日前来,赠书是假,规劝是真。恪感念学士直言。然,恪之所为,上不负父皇,下不负黎民,中不负己心。若因惧人猜忌而裹足不前,坐视强敌环伺、民生困顿,那才是真正的失职!至于权柄……”
他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恪眼中,唯有如何让我大唐更加强盛,让这天下百姓更加富足。此志,天地可鉴。”
马周凝视李恪良久,见他目光清澈,神情坦荡,绝非虚伪作态,心中不由暗叹。他起身,拱手一礼:“殿下之言,发人深省。是下官迂腐了。今日叨扰,告辞。”
“恪送学士。”
送走马周,李恪回到书房,拿起那本《墨经新解》,墨香扑鼻。他知道,马周此行,代表着一部分中立甚至偏向他的清流文臣的观望与担忧。今日一席话,虽未能完全说服对方,但至少展现了态度与格局。
“王爷,这马周……”王德有些担忧。
“无妨。”李恪摩挲着书页,“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真心为国的直臣。今日之后,他即便不助我,至少不会轻易与我为敌。而且,他提醒了我一件事。”
“何事?”
“我们不能只埋头做事,也要让人知道我们为何做事,做成了何事。”李恪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传令给沈括,让他设法在长安、洛阳等地的士林圈中,多宣扬格物之学于国于民之利,多讲述安西将士凭借新式军械保家卫国的故事。舆论的高地,我们不能总是被动防守。”
墨香之中,亦可藏有破局之刃。技术的革新需要舆论的支撑,理念的传播需要渠道的畅通。李恪开始意识到,除了战场与工坊,思想的战场,同样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