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手中已经恢复平静的碧云剑:“剑在我们手上,规则也已明了。我们没有退路。”
小巷内再次沉默下来。是啊,他们没有退路。回到未来的唯一希望,就系于这柄剑和那座尚未完全建成的琉璃塔上。恐惧和犹豫解决不了问题。
欧阳菲菲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咬了咬嘴唇,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你说得对,子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混进去是唯一的办法。”
张一斌也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振作起来:“妈的,拼了!不就是搬砖吗?就当是参加明朝版本的《极限挑战》了!”
陈文昌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这个习惯性动作显示他也在极力平复心情):“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身份、借口、如何应对盘查,都必须提前准备好。而且,不能四个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必须分头潜入,互相策应。”
见同伴们重新燃起了斗志,罗子建心中稍安。他点了点头:“好!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然后立刻开始收集情报,制定计划。”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巷子外开始传来人声。四人不敢久留,将碧云剑用一块旧布仔细包裹好,由罗子建贴身携带,然后压低斗笠,混入了逐渐苏醒的南京城街道。
他们专挑人多嘈杂的市集和小路行走,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往来的人流掩盖行踪。一路上,他们刻意留意着街谈巷议,尤其是关于城东南方向那座巨大皇家工程的消息。
在一条售卖早点和杂货的街道上,他们听到了有用的信息。
几个脚夫模样的人正围在一个热气腾腾的蒸饼摊前,一边等着食物,一边闲聊。
“……听说了吗?报恩寺那边又招工了,工钱加了一成!”一个粗嗓门的汉子说道。
“加了工钱?好事啊!为啥又加?不是说快修好了吗?”另一人问道。
“嘿,你懂啥?”粗嗓门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能被不远处的罗子建等人隐约听到,“上面催得紧呗!说是万岁爷……嗯,还有宫里的贵人们,都盼着塔早日建成,举行大典祈福。监工的太监大人头发都快急白了,工期紧,任务重,缺人手啊!”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瘦小些的接口道,“尤其是那琉璃塔,听说最后几层的琉璃构件烧制不易,安装更是精细活,需要熟手工匠。像咱们这种只会卖力气的,去了也就是搬搬材料,挖挖土方。”
“搬材料也行啊,工钱加了就好说!吃完饭就去看看!”
听到这里,罗子建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机会!工期紧张,大量招工,这无疑降低了他们混进去的难度。
他们继续前行,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街角,找了一个卖茶水的简陋摊子坐下,假装休息,实则低声商议。
“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一点。”陈文昌低声道,“工期紧迫,管理上或许会有漏洞可钻。但同样,因为重要,守卫和核查可能也会更严。”
“我们需要伪造身份。”欧阳菲菲说道,“最好是流民或者从别处来的匠户,这样口音和来历不容易被深究。”
“我和一斌可以冒充寻找活计的流民,有力气,适合干杂活。”罗子建规划着,“文昌,你看起来就像个读书人,或者说……账房先生?能不能想办法混进管理文书、物料的地方?”
陈文昌沉吟片刻:“可以试试。我对古代计量和账目略有研究,或许能蒙混过去。”
“那我呢?”欧阳菲菲问道。她一个年轻女子,在工地上目标太显眼了。
罗子建看着她:“菲菲,你的任务最重,也最危险。你需要利用你的亲和力和沟通能力,在工地外围活动,比如给工匠们送饭洗衣的妇人中间,打探消息。特别是关于地宫、琉璃塔内部结构,以及监工太监、东厂番子动向的消息。”
欧阳菲菲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街角的宁静。几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穿着并非普通兵丁的服色,而是……番子的装扮!虽然不一定是吴老二那一路人,但其身份不言而喻——东厂的人!
骑士们勒住马,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视着街上的行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其中一人的目光,尤其在那几个坐在茶摊上的外乡人(罗子建四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四人瞬间心跳如鼓,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喝茶,手心却都捏了一把冷汗。是巧合?还是东厂的搜捕网已经撒到了这里?
幸运的是,那队番子似乎另有要事,并未下马盘查,只是停留片刻后,便再次策马扬长而去,留下滚滚烟尘。
直到马蹄声远去,四人才松了口气,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看来,东厂的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张一斌心有余悸。
“南京城虽大,但对于东厂来说,要找几个特征明显的外来人,并非难事。”陈文昌脸色凝重,“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迟则生变。”
罗子建站起身,将几枚铜钱放在茶桌上:“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分头前往大报恩寺工地附近。记住,无论成功与否,日落前在城南那座废弃的土地庙会合。”
大报恩寺位于南京城南外的聚宝山(今中华门外的雨花台东侧)。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罗子建和张一斌随着三三两两应征的民夫,远远望见那片庞大的建筑工地时,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繁忙景象。数以千计的工匠、民夫如同蚂蚁般穿梭其中,号子声、凿石声、锯木声、监工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嘈杂的声浪。高大的脚手架如同巨兽的骨架,缠绕着正在拔地而起的核心建筑——那座举世无双的琉璃宝塔。
塔身已经初具规模,目测已有数十米高,在阳光下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泽。那是由无数烧制精美的琉璃构件拼接而成,龙纹、狮纹、佛像、花草……色彩绚丽,栩栩如生。尽管尚未完全竣工,顶部似乎还有一些脚手架和工人在忙碌,但其巍峨壮丽、璀璨夺目的姿态,已经足以让人想象它彻底建成后的惊世之美。
“这就是……大报恩寺琉璃塔……”张一斌张大了嘴巴,喃喃自语。来自现代,看惯了摩天大楼的他们,也不得不被这座古代劳动人民智慧与汗水的结晶所震撼。
罗子建的目光则更加深沉。眼前这座美轮美奂的巨塔,对他们而言,不仅是历史的奇迹,更是通往回家之路的唯一坐标。它的脚下,隐藏着决定他们命运的地宫。
工地入口处设有关卡,有兵丁和穿着官服的小吏把守,负责登记和筛选应征者。排队的人群蜿蜒成长龙,喧闹不已。
罗子建和张一斌混在队伍中,低着头,学着周围民夫的样子,显得拘谨而木讷。他们事先编造好了身份——来自北直隶的流民,因家乡遭灾,南下寻亲不遇,只好来找点力气活糊口。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罗子建能感觉到,在关卡旁边临时搭建的凉棚下,有几道冰冷的目光正在审视着每一个应征者。那是几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锐利、气质阴鸷的汉子。东厂的暗探!他们果然在这里布下了眼线。
罗子建的心提了起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终于轮到了他们。负责登记的小吏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问道:“姓名?籍贯?所擅何工?”
“小的罗大,这是俺弟罗二,”罗子建操着半生不熟的、模仿来的北方口音,小心翼翼地回答,“北直隶河间府人,遭了水灾逃难来的。没啥擅长的,就是有一把子力气,能搬能抬。”
小吏抬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似乎在评估他们的体格。罗子建和张一斌虽然穿越后经历了不少磨难,但底子不错,看起来确实像是能干重活的样子。
“嗯,去那边,跟着王工头,搬运琉璃瓦片。”小吏随手扔过来两个粗糙的木牌,上面用墨笔写着编号,“一天管两顿饭,工钱日结,偷懒耍滑者,重罚!”
“是是是,谢谢大人!”罗子建连忙接过木牌,拉着张一斌,低着头快步通过了关卡,混入了庞大的工地人流之中。
第一步,成功了!
工地内部更是喧闹无比,尘土飞扬。巨大的石材、木料、成捆的琉璃瓦片堆积如山。工匠们各司其职,雕刻、垒砌、上釉、彩绘……一派繁忙。罗子建和张一斌按照指示,找到了那个姓王的工头,领受了任务——将一堆色彩艳丽的琉璃瓦片,搬运到琉璃塔底层的指定区域。
这活儿不轻松,琉璃瓦片沉重且易碎,需要格外小心。但这也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近距离观察琉璃塔的基座结构,甚至有机会瞥见一些可能通往地下的入口或特殊标记。
两人埋头苦干,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注意到,琉璃塔底层的守卫明显比其他地方要多,不仅有普通的兵丁,还有那些气质阴冷的东厂暗探,时不时地来回巡视。
就在罗子建抱起一摞瓦片,准备走向塔基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塔身西北角的一处阴影。那里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被部分建筑材料临时遮挡的拱形门洞,门口站着两名按刀的兵丁,神情肃穆。
那会不会是……通往地宫的入口之一?
他的心猛地一跳。
然而,还没等他仔细看清楚,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你们两个!站住!”
罗子建和张一斌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监工服色、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在一个小吏的陪同下,正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那太监的眼神,像毒蛇一样冰冷黏腻。
“看你们面生得很,动作也毛躁。”太监尖细的嗓音带着压迫感,“哪儿来的?干活的时候,眼睛乱瞟什么?”
罗子建心中警铃大作,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之策。是老老实实回答,还是……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那几个东厂暗探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正互相使着眼色,缓缓地围拢过来。
被盯上了!
是巧合,还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碧云剑仿佛感应到了危机,在罗子建怀中,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只有他能感受到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