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宽敞的值房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内阁首辅、次辅、诸学士,连同六部尚书、侍郎,以及几位鬓发斑白、身着勋旧袍服的老将军,济济一堂,却毫无秩序可言。
往日里道貌岸然、讲究仪轨的衮衮诸公,此刻大多失了方寸。
兵部侍郎李崇俭声音嘶哑,正挥舞着一份军报。
正对着悬挂的巨幅北疆舆图大声解说,额上青筋暴起。
“……雁门关守将殉国,关城已陷!”
“鞑靼前锋皆是轻骑,不顾后勤,直插腹地,河西诸镇毫无准备!”
“辽东更糟,契丹人避实就虚,辽阳被围,北疆军主力被分割在锦州、广宁一带,首尾不能相顾!”
“增兵!必须立刻增兵!”
一位姓张的老将军捶着桌子,声若洪钟道。
“速调宣府、大同兵马西援,命山东备倭军跨海驰援辽东!迟则生变!”
“调兵?钱粮何在?!”
新任户部尚书彭裕立刻跳了起来,脸色惨白。
“国库空虚,去年赈灾已耗费大半,今年的秋税尚未完全入库!”
“支撑两线作战,简直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宣府、大同的兵一动,京畿怎么办?万一……”
“万一什么?难道坐视鞑靼人饮马黄河,契丹人兵临山海关吗?”
另一位将军怒目而视。
“和……或许可遣使,暂且议和,缓兵之计……”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是礼部的一位侍郎。
但在几位老将军杀人般的目光下,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议和?敌人兵锋正盛,此时议和与乞降何异?!”
“打又打不起,和又不能和,难道要我等在此坐以待毙?”
争吵声、叹息声、拍案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文渊阁的屋顶掀翻。
次辅杨廷鹤须发皆白,闭目坐在主位,手指不断捻动着佛珠。
他眉头紧锁,却迟迟没有定论。
首辅周淮安则是面色平静的,与新任兵部尚书冯远征慢慢喝着茶。
二人皆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状态。
几个大学士则焦躁地踱着步,不时与身旁的人低声交换意见。
整个内阁,乱成了一锅滚粥。
叶展颜的进入,并未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他静立在门边的阴影里,冷眼扫过这一张张或激动、或惶恐、或绝望的面孔。
此刻,他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审视一场闹剧。
直到钱顺儿尖着嗓子高呼一声:“东厂提督到——!”
喧嚣的声浪仿佛被一刀切断,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惊疑、审视、忌惮、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那道紫色的身影。
叶展颜这才缓步上前,对着首辅杨廷鹤微微颔首:“周相、杨阁老!”
周淮安并不想理他,依旧与冯尚书喝着茶。
杨廷鹤毕竟给面子睁开了眼。
他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疲惫。
“叶公公来了。边关急报,想必已知晓?”
“咱家刚收到消息。”
叶展颜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东西两线同时告急,确是我大周立国未有之危局。”
“东厂消息灵通,不知叶公公对此异状,有何见解?”
兵部侍郎李崇俭迫不及待地问道,语气中带着试探。
谁都知东厂耳目遍布各处,或许能知人所不知。
叶展颜目光再次扫过舆图,缓缓开口说道。
“鞑靼、契丹,世仇百年,血债累累。”
“如今竟能放下仇怨,东西并举,时机拿捏如此精准……”
“咱家不信这是巧合……”
他顿了顿,继续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