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吃完桂花酥,把油纸往旁边一推,懒洋洋靠回软垫上。账本翻了半页,她忽然开口:“厨房是清了,可人心里那点事,看不见才最麻烦。”
知意正站在屏风边整理药匣,听见这话,手指顿了一下。她没应声,只低头把一包川贝轻轻放进暗格。
主子这几天看着闲,其实没真松过劲儿。昨儿墨情查那刘婆子,她顺嘴问了句“她弟弟在顾家老宅干啥的”,结果今早就听说,那婆子托门房递了封信出去——收信人正是她弟弟。
知意当时就明白了:主子嘴上说不想管,其实是想让人把根挖出来。
她抿了抿唇,转身出了暖阁。
晌午前,她换了身青布裙,头上插根木簪,拎着个粗布包袱,混进了京南米行后头那个茶棚。这儿是各府采买婆子歇脚的地儿,消息杂,也乱,但真话往往就藏在碎嘴里。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碗粗茶,故意叹气:“这年头,连干货都贵得离谱。”
对面一个穿灰蓝比甲的嬷嬷立马接话:“你还不算惨,我们府上管事的专挑便宜货进,说是省银子,其实差价都塞自己腰包了。”
“哎哟,谁家不是这样。”旁边另一个婆子摇头,“我家主母精明,可底下人会绕弯子。前两天还查出有人拿霉莲子换好货,要不是厨房小丫头眼尖,差点就熬进汤里。”
知意耳朵一竖,面上却不动:“这么大胆?不怕出事?”
“怕?”那婆子冷笑,“只要不落在主子嘴里,谁能知道?再说了,主子哪天不得喝个安神汤、补气粥的?里头加点料,谁说得清?”
知意心里一紧,面上还是笑着点头:“还是你们府上心细。”
她慢慢聊开,又套出几句闲话。直到日头偏西,才拎着包袱回府。
傍晚,她把三件事写成一张条陈,用素纸折好,亲自送到暖阁。
沈悦正歪在榻上看账本,见她进来,抬了了眼皮:“有事?”
“有点消息,您听听。”知意把纸递过去,“我今儿去了南市茶棚,听了几嘴。”
沈悦接过,展开一看:
第一条:苏婉柔族兄因父罪牵连,打算卖祖宅脱身,已悄悄找了中介搭线;
第二条:某御史家妾室和幕僚不清不楚,正妻那边已经派人盯梢;
第三条:顾言洲流放途中曾托人传信回京,收信的是他娘的乳娘,现住在城西破庙,靠施粥度日。
沈悦看完,眉头都没皱一下,把纸折好放进妆匣底层:“这些有用。”
知意松了口气:“我就想着,厨房的事能防,可要是有人在外头动手脚,咱们连风声都听不到,那就晚了。”
“你现在听到了。”沈悦笑了笑,“以前是东一句西一句,现在能整整齐齐写成条子,说明你脑子转得快了。”
知意脸上一热:“我也是觉得,光靠耳朵听不够。得有人专门盯着,哪儿有动静,哪儿就得有人报。”
“你想怎么做?”沈悦问。
“我想……”知意声音低了些,“先从那些常跑外头的粗使嬷嬷下手。她们天天进出各府,知道的事多。再找几个嘴严的小丫头,给点甜头,让她们留意些异常。比如谁家突然换厨子、谁家半夜来人、谁家往外运箱子——这些事看着小,可串起来就有用了。”
沈悦点点头:“行。钱你找诗画支,别省。”
“我不敢省。”知意低头,“上回主子喝那碗安神汤,要不是墨情查得细,现在说不准什么样。我不想再等出事才反应过来。”
沈悦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伸手抓了把桌上的葡萄塞她手里。
知意愣住:“我不爱吃甜的。”
“我知道。”沈悦懒懒道,“可你现在脸色发白,嘴唇也没血色,肯定是饿着肚子回来的吧?”
知意下意识摸了摸袖口——里面确实揣着半个冷馒头,是之前在茶棚偷偷藏的。
她鼻子一酸,想起前世最后几天,主子咳得睡不着,她守在床前,连杯热水都端不稳。那时候没人信她,她说“药不对”,别人笑她疯。
现在不一样了。
她攥紧了葡萄,低声说:“我想把这事儿做长。”
“嗯?”沈悦抬头。
“我想画张图。”知意眼神亮了些,“把认识的人标上去,分三类:能信的、可用的、要防的。以后每查一件事,都能知道从哪儿下手,谁可能通风报信。”
沈悦笑了:“你还挺有规划。”
“我不是为了显本事。”知意认真道,“我是怕主子哪天想躺着,结果被人掀了被子。”
窗外槐树叶沙沙响,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进窗台,正好停在账本边上。
沈悦伸手拨开,又翻了一页。
“那你去弄。”她说,“别太累。”
“我不累。”知意退后两步,“我今晚就起稿。”
她转身出门,脚步轻快了不少。
走到院角,她从袖里掏出一张草纸,摊在石桌上。借着廊下的灯笼光,开始画坊巷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