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平安屯磨坊的木门就被撞得哐当响。
杨靖蹲在门槛上啃玉米饼,看老奎头外孙拽着赵家屯二小子的棉袄领子往里拖:“说了八点到,你扛着半袋土豆晃悠啥?”
“昨儿夜里喂驴多添了把豆饼,驴起晚了!”二小子红着脸甩脱他,裤脚沾着霜花,往磨盘边一蹲,“杨兄弟呢?不是说有要紧事?”
杨靖抹了抹嘴角的饼渣,拍了拍磨盘:“都坐,都坐。铁脑壳叔,您那本账该翻了。”
铁脑壳叔抱着蓝布裹的台账本挤进来,腰板挺得比磨棍还直。
他掀开布角,纸页窸窣响成一片:“赵家屯要布票,西岭屯鸡蛋堆得炕头都臭了,北坡屯王老师说娃娃们脚冻得跟胡萝卜似的要胶鞋……”他推了推裂了道缝的眼镜,“还有李家沟老蔫儿,说要拿土豆换啥‘调度优先权’,这都啥跟啥?”
磨坊里嗡地炸开一片嚷嚷。
北坡屯的王老师扶了扶歪掉的围巾:“杨小子,我那三十双胶鞋可等急了,总不能让孩子们光脚踩雪地上课吧?”西岭屯的柱子拍着大腿:“我家鸡蛋再放两天,母鸡都要自己啄着吃了!”
杨靖把玉米饼往怀里一揣,从棉袄内袋抽出张泛黄的旧报纸。
众人伸长脖子看——报纸背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左边是各屯需求,右边是对应供给,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口琴,旁边用红笔批注:“西岭鸡蛋→平安奶站分装→换赵家屯布票,三日内闭环。”
“这是……”铁脑壳叔的眼镜滑到鼻尖,“你啥时候摸的底?上回我去西岭收公粮,柱子他娘还说鸡蛋存得严实着呢!”
杨靖敲了敲报纸上的口琴标记,眼睛弯成月牙:“昨夜信童的口琴曲里藏着暗数。王老师教孩子们吹《东方红》,前半句快半拍是北坡缺胶鞋;西岭的柱子吹《茉莉花》,第三段多打了三个响指,是鸡蛋要脱手;赵家屯老奎头外孙吹《咱们的领袖毛泽东》,中间卡了半秒——”他顿了顿,“那是缺布票的数儿。”
老奎头外孙蹭地站起来,后颈的绒毛被穿堂风掀得乱颤:“我昨儿吹的时候风大,哨子都跑调了!”
“跑调的是风,记数的是心。”杨靖把报纸推到他跟前,“你现在去西岭,搬鸡蛋箱时看看箱底——第三层箱子右下角,该有三道小划痕。”
老奎头外孙抓了抓后脑勺的毛茬,裹紧棉袄出门了。
日头升到房梁时,他扛着半麻袋鸡蛋冲进来,鼻尖冻得通红:“真有!三道划痕!柱子他娘说这是暗记,对应‘柳叶调’三短音!”他把麻袋往地上一墩,鸡蛋碰得咯咯响,“赵家屯的布票我也捎回来了,您猜怎么着?回赠的榛子数儿分毫不差!”
铁脑壳叔翻着账本的手直抖,指甲盖把纸页戳出个洞:“这哪是人算的?我当保管三十年,算盘珠子都快盘包浆了,也没算出这么利索的账!”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杨靖耳朵:“小子,你该不会……学了啥神机妙算的本事?”
“神机?”杨靖笑着拍他后背,震得他胡子直颤,“您老忘了?上回哑婆李堂弟帮我送口琴,说各屯信童传信时,鸡蛋箱装多少、柴火捆几匝,都在曲子里藏着呢。人心是秤,口琴是砣,我不过是把秤杆扶直了。”
话音未落,磨坊门又被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