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的清晨，“姐妹坊”工厂的院子里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年货。林晚裹着厚厚的棉袍，肚子在衣服下显得格外圆润，正指挥着工人把腊肠、棉被往推车上搬，呵出的白气混着笑声，在冷空气中散开。
“沈太太，您快歇着吧，这点活我们来就行！”阿珍踮脚想抢她手里的记账本，被林晚灵活躲开。
“不行，得点清楚才能分。”林晚翻开本子，笔尖在纸上划过，“春姐家俩孩子，多领两袋糖果；小梅母亲腿不好，给她留床厚点的棉被……”
她记得每个工人的难处，就像记得每条喇叭裤的裁剪弧度。寒风卷着碎雪吹过来，她缩了缩脖子，刚想把围巾系紧，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力道大得发疼。
“挺着肚子还在这疯跑，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沈老爷子的拐杖重重戳在地上，铜包头磕着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穿着貂皮大衣，身后跟着两个噤若寒蝉的佣人，显然是特意找过来的。
林晚被他吼得一愣，手里的账本差点掉在地上：“爷爷？您怎么来了？”
“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生在这仓库里？”老爷子瞪着她隆起的肚子，气得山羊胡都在抖，“廷洲也是个没用的！连自己媳妇都管不住，让你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
工人们吓得都停了手，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布料的簌簌声。林晚知道老爷子古板，见不得女人抛头露面搞事业，可被他当着这么多工人的面训斥，脸颊还是烧得慌。
“爷爷，我就是给大家发点年货，马上就回去。”她放软了语气，想把账本递还给小梅，却被老爷子一把挥开。
“发年货？轮得到你一个孕妇来做？”老爷子的拐杖指向堆在角落的布料，“放着好好的沈家少奶奶不当，非要守着这破作坊，我看你是疯了！”
这话像根刺，扎得林晚心里发疼。她咬了咬唇，刚想辩解，就见沈廷洲快步从外面走进来，脱下自己的大衣裹在她身上：“爷爷，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媳妇就要在这儿过冬了！”老爷子没好气地说，目光却在扫过林晚冻得发红的鼻尖时，几不可查地软了一下。
沈廷洲把林晚护在身后，语气平静却坚定：“晚晚愿意来厂里看看，我陪着她。发年货是好事，爷爷不该动气。”
“好事？”老爷子冷笑，“沈家长媳，跑到这种地方给下等人发东西，传出去像什么话！”
“他们不是下等人。”林晚突然从沈廷洲身后探出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他们是靠自己双手吃饭的工人，是‘姐妹坊’的功臣，我给他们发年货，应该的。”
她说着，转身拿起两袋糖果塞到旁边怯生生的小工手里：“小年快乐，早点回家陪爹娘。”
小姑娘愣了愣，红着脸说了声“谢谢沈太太”，跑开时差点撞到推车。林晚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又拿起床厚棉被，亲自送到小梅手里：“给你娘带去，就说是我送的，让她暖和过冬。”
小梅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院子里的工人看着这一幕，刚才的拘谨渐渐散了，有人小声说：“沈太太真是个好人。”
沈老爷子站在原地，看着林晚在寒风里忙前忙后，棉袍的下摆被风吹得鼓鼓的，却没喊一句累。她给工人递东西时会弯腰，会笑，会记得谁家里有老人孩子，那自然熟稔的样子，不像装出来的。
他突然想起沈家那些娇养的小姐们，喝杯茶都要丫鬟伺候，见了工人就皱眉捂鼻子，哪有眼前这丫头半分鲜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