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坟前墨香(1 / 2)

秋。

天高得晃眼,瓦蓝瓦蓝的,一丝云彩也没有。风,裹着干爽的凉意和庄稼成熟的甜香,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李家院墙外金黄的苞米地。苞米棒子沉甸甸地压弯了秸秆,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打谷场上,堆着小山似的稻谷,散发着浓郁的、带着阳光气息的稻香。空气里,是收获的、沉甸甸的喜悦。

李凤兰腰板挺得笔直,站在堂屋门口。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平静地扫过院里忙碌的景象。王大柱和王二强正吭哧吭哧地往东风卡车上扛麻袋,深陷的眼窝里闪着兴奋的光。王六子枯黑的手拿着账本,深陷的眼窝里带着精明的笑意,正跟吴梅核对出货单。王四喜深陷的眼窝里带着书卷气的温和,枯黑的手指点着图纸,跟林静低声说着什么。妮妮抱着虎头,深陷的眼窝里映着阳光,小脸笑得像朵花。

一片生机勃勃。一片蒸蒸日上。

她枯黑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带着尘埃落定般的安然。枯黑的手,极其缓慢地、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旧蓝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平静的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枯黄的手指,极其轻柔地、一层一层、极其郑重地、打开包裹。里面,是那本半旧的、封面印着“红星小学”字样的硬壳笔记本。笔记本的边角有些磨损,纸页微微泛黄,带着经年累月的痕迹。她枯黑的手,极其平稳地、拿起那支暗红色笔身、笔帽擦得锃亮的钢笔。

她腰板挺得溜直,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静如水,一步一步,极其沉稳地、朝着院门外走去。脚步踩在干燥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屯子西头。老河套边上。

一片向阳的坡地。坡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坟。坟头不高,土色尚新,周围长着几丛半枯的蒿草和几簇新冒头的、不知名的野花。坟前,立着一块半旧的青石碑。碑上,刻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先考王公讳大山之墓

旁边一行小字:

妻李凤兰率子柱、强、喜、六、女芬、梅、菊泣立

风,卷着干爽的草屑和尘土,打着旋儿,掠过坟头。蒿草和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李凤兰腰板挺得笔直,站在坟前。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平静地落在青石碑上。浑浊的目光深处,那点平静的光芒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般的幽深。她枯黑的嘴角,那点微澜瞬间敛去。

她枯黑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翻开那本硬壳笔记本。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昏黄的阳光,透过纸页的缝隙,映出里面一行行娟秀、工整、笔力遒劲的钢笔字迹。那字迹,横如刀削,竖如松立,撇捺舒展,转折圆融,带着一种穿透纸背的沉稳力量。是“改革开放好”,是“向阳贸易公司”,是“王小菊”、“麻省理工”、“国家公派”……是家里一笔笔的收支,是孩子们一件件的出息事……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如同刻印在纸页上的岁月年轮。

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幽深的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枯黄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纸页上那些清晰的墨迹。指腹划过纸面,仿佛能感受到那墨迹的凸起和岁月沉淀的温度。

“老头子……”李凤兰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老树根摩擦冻土,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如同磐石落地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甸甸的麦粒,砸在寂静的坟前。

“瞅瞅……”

枯黑的手,极其平稳地、将摊开的笔记本,极其郑重地、举到青石碑前。昏黄的阳光,穿过纸页的缝隙,将那些清晰有力的字迹,投射在冰冷的石碑上,如同无声的诉说。

“老娘……”

浑浊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石碑上那行“妻李凤兰”的字迹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幽深瞬间爆射出两道淬了火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带着一种巨大的、不容置疑的骄傲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写得……”

“一手……”

“漂亮字——!”

风,卷着草屑,打着旋儿,掠过坟头。蒿草和野花在风中剧烈地摇曳。摊开的笔记本纸页,在风中“哗啦啦”地轻响。那些娟秀、工整、笔力遒劲的字迹,在阳光下,在风中,无声地跳跃、闪耀!如同沉默的火焰!

李凤兰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光芒渐渐敛去,重新化作深不见底的平静。浑浊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枯黑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抚过那些字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平静的光芒微微闪动,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孩子们……”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稳和一种穿透岁月的温柔。

“都……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