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砚舟的决断(1 / 2)

黄砚舟最后那句“挖出来!”,裹挟着窗外的惊雷,如同淬了血的战鼓,狠狠砸在李晚星混沌的意识深处。那三个字带着一种终结宿命的决绝,穿透了高烧带来的昏沉和灭顶的悲痛,像一道冰冷的钢针,猛地刺穿了包裹着她的黑暗!

“呃…” 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从她喉咙深处溢出。

李晚星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模糊晃动的光影,刺目的水晶吊灯在天花板上旋转。剧烈的头痛如同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搅动她的脑髓,让她忍不住又呻吟出声。浑身滚烫,骨头缝里却透着刺骨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抽痛。

(这是…哪里?)

意识如同沉船后漂浮的碎片,艰难地拼凑。破碎的记忆汹涌回潮——福伯背上那地狱般的鞭痕…林正明猖狂的叫嚣…散落在地毯上、阿爸被铁链锁住、血肉模糊的照片…还有…黄砚舟那只覆在她手上、沾着他自己鲜血、滚烫而沉重的手掌…

“阿爸——!”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再次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疼痛欲裂的头颅,喉咙里发出幼兽濒死般的呜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脸颊下柔软的织物。

“醒了?”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晚星浑身一颤,猛地循声转过头!

黄砚舟就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离得很近。他高大的身影在沙发里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身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已经脱下,只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小截喉结。他的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的指关节处,缠着几圈干净的白色纱布,隐隐透出血迹——是砸裂桌角留下的伤。

他正看着她。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此刻没有了方才风暴般的怒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深海,表面平静,底下却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那目光锐利、专注,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脆弱和痛苦,直抵灵魂深处。

李晚星被他看得心头猛地一缩,巨大的屈辱和一种被看穿的慌乱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正是他那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那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此刻如同最讽刺的囚笼,将她牢牢困住。

(妻子?他怎么能…怎么能当着林正明的面那样说?只是为了利用我吗?为了那些贝壳?为了那口井?)

纷乱的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她猛地抬手,想要掀开那件让她窒息的西装!

“别动。”黄砚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定住了她的动作。他的视线落在她那只缠着干净纱布的手上——是阿忠在她昏迷时重新包扎的。“你还在发烧。伤口也需要静养。”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李晚星的动作僵住。那只被包扎好的手,掌心处依旧传来阵阵闷痛,提醒着她之前是如何绝望地自残。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她。是啊,她现在除了这具破败的身体和满腔无处发泄的恨意,还剩下什么?连掀开一件衣服的力气都显得如此可笑。

她放弃了挣扎,颓然地靠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屈辱、悲伤、愤怒、还有那灭顶的绝望,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黄砚舟沉默地看着她无声流泪的样子。她惨白的小脸上泪痕交错,额角的纱布边缘渗着淡淡的红,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未曾舒展,此刻更添了几分破碎的脆弱。那无声的抽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头沉重。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处的纱布似乎又洇出了一点更深的红色。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冷硬如冰的模样。

“哭够了?”过了许久,直到李晚星的抽泣渐渐变成压抑的哽咽,黄砚舟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冷硬,“哭,能把林正明哭死?能把那些照片上的伤哭没?还是能把你父亲哭活过来?”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李晚星最痛的地方!她猛地睁开泪眼,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瞬间燃起愤怒的火焰,死死地瞪向他!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想要嘶吼,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他懂什么?!他高高在上的黄家大少爷,怎么会懂我失去阿爸的痛苦?!)

黄砚舟迎视着她愤怒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退避,反而更加锐利,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如果眼泪有用,我祖父黄继霆,就不会在病榻上含恨而终,到死都背负着逼死心腹、辜负兄弟的骂名!你父亲林正弘,更不会在北婆罗洲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受尽折磨,最后连一句遗言都没能说完!”

“轰——!”

提到祖父和父亲,黄砚舟那冰封般的面容上,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起刻骨的沉痛和压抑的怒意!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李晚星被他话语中那份沉重的痛楚和冰冷的现实狠狠击中!她愤怒的火焰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更深的绝望。是啊,眼泪有什么用?连黄继霆那样的人物,都带着遗憾走了…阿爸…阿爸他…连尸骨都…

巨大的悲恸再次袭来,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林晚星,”黄砚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沉重的力量,“看着我。”

李晚星沉浸在悲痛中,没有反应。

“看着我!”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李晚星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带着泪眼和愤怒抬起头。

黄砚舟的目光沉沉地锁住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你父亲,”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他当年走进缉私科,扛下那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罪名,是为了什么?”

李晚星茫然地看着他,巨大的悲痛让她思维迟钝。

“是为了保护你,和你母亲!”黄砚舟替她回答了,声音斩钉截铁,“更是为了守住一个承诺!守住他作为林家子孙的骨气!守住他作为黄家未来…女婿的担当!”

“女婿”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再次烫在李晚星的心上!让她浑身剧震!那些被强行串联起来的碎片——定亲螺贝、祖父的承诺、父亲在黄记香料厂的身份…再次冲击着她混乱的脑海。

“他付出生命的代价,不是为了让你今天在这里崩溃,被林正明那种人渣逼入绝境,哭哭啼啼,然后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任由他夺走属于你和你父亲的一切!”黄砚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雷霆般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她心上!“他是为了让你活着!好好活着!堂堂正正地拿回属于你们林家的东西!替他讨回一个迟来的公道!”

好好活着!堂堂正正!讨回公道!

这些字眼,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虽然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刺穿了李晚星心头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阴霾!她停止了哭泣,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双因高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因为这番话,骤然亮起了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

(好好活着…堂堂正正…讨回公道…)

(阿爸…阿爸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她死死地盯着黄砚舟,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干涩:“你…你说得轻巧…林正明…他有总督府撑腰…有法庭…我…我拿什么跟他斗?我什么都没有…” 说到最后,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自嘲。

“谁说你什么都没有?”黄砚舟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掌控全局的自信。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更深的阴影。

他没有再看李晚星疑惑的眼神,转身走向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桌面的一角,被他一拳砸裂的痕迹狰狞刺目,残留的木屑和地毯上暗红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雷霆般的怒火。

黄砚舟的目光在那裂痕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沉痛,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他绕到办公桌后,俯身,再次打开了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柚木抽屉。

这一次,他没有去碰那个放着死亡证明和密函的隐秘夹层。而是从抽屉的深处,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材质是极其名贵的紫檀木,深沉的紫黑色泽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华,如同凝固的夜色。盒身上没有任何繁复的雕花,只有简洁流畅的线条,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古朴和庄重。盒盖中央,镶嵌着一枚小巧的、同样是紫檀木雕刻的锁扣,锁扣的样式极其古老,像一只盘踞的瑞兽。

这个盒子,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声的威压和历史的厚重感,仿佛尘封着一段足以颠覆乾坤的秘密。

黄砚舟捧着这个紫檀木盒,如同捧着千钧重担。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指腹轻轻拂过光滑冰凉的盒盖,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然后,他转过身,捧着木盒,一步步走回沙发前。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弦上。

李晚星的目光,从黄砚舟拿出盒子的那一刻起,就被牢牢吸引住了。她忘记了哭泣,忘记了伤痛,甚至暂时忘记了那灭顶的绝望。一种莫名的、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散发着神秘气息的紫檀木盒。

(这是什么?里面…装了什么?)

黄砚舟在李晚星面前站定。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让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他没有立刻打开盒子,而是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沉重的过往,有坚定的决心,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个盒子,”黄砚舟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沧桑感,“是我祖父黄继霆,临终前三天,亲手交到我手上的。他当时已经病入膏肓,油尽灯枯。” 他的声音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吞咽那份沉重的记忆。

“他告诉我,”黄砚舟的目光越过李晚星,投向窗外依旧风雨交加的夜色,仿佛在回溯那个弥留之际的场景,“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是他在‘远星号’出事后,倾尽黄家最后的人脉和资源,甚至不惜动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秘密保留下来的…最后的真相。”

“最后的…真相?”李晚星喃喃地重复着,心脏狂跳起来!一股巨大的渴望和恐惧同时攫住了她!真相?关于阿爸的真相?

黄砚舟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她苍白而充满惊疑的脸上。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也是唯一能证明,你父亲林正弘先生,当年走进缉私科,不是畏罪,不是无能,而是…”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如同宣誓般清晰地吐出那个沉重的结论:

“是被陷害的!”

“陷害?!”

李晚星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巨大的震惊让她瞬间忘记了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她死死地抓住沙发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真皮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黄砚舟,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巨大的希冀!

“你说什么?!陷害?!阿爸…阿爸他是被陷害的?!你有证据?!”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破裂,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渴望!

黄砚舟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追问。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准备好,去承受这尘封多年、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带来的冲击。然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推到了李晚星面前的矮几上。

紫檀木盒落在实木矮几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咚”的一声轻响。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敲在李晚星的心上!

“证据,”黄砚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磐石般坚定,“就在这里面。”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古老而神秘的锁扣上,伸出那只缠着纱布、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在锁扣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那枚小巧的紫檀木瑞兽锁扣,应声弹开!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干燥木材和淡淡墨香的、尘封已久的气息,瞬间从微微开启的盒盖缝隙中弥漫出来,带着岁月的重量和秘密的味道。

李晚星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开启的盒盖缝隙,身体因为巨大的紧张和渴望而微微前倾,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打开它!快打开它!)

黄砚舟似乎感受到了她无声的呐喊。他没有犹豫,修长的手指轻轻掀开了那沉重的紫檀木盒盖。

盒盖完全打开。

盒内铺着深蓝色的天鹅绒衬里,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衬里之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沓厚厚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的文件。最上面一份文件的抬头,赫然是一行清晰醒目的黑色印刷体英文:

“cUStoS SEIZURE REpoRt – S.S. YUANxING”

(海关查扣报告 - 远星号)

“date: october 17, 1928” (日期:1928年10月17日)

1928年!民国十七年!“远星号”出事的那一年!

李晚星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失声!她死死地盯着那行英文,虽然她英文不算精通,但“远星号”和“查扣”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她的眼底!

黄砚舟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解读密码般的冷静:“这是当年英属海峡殖民地海关总署签发的,‘远星号’货物查扣的原始案卷副本。里面详细记录了查扣的时间、地点、理由,以及…最重要的——那份被指控为‘违禁品’的货物清单。”

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轻轻翻开了那份案卷的第一页。

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打印着英文表格和手写的批注。黄砚第二十四舟的指尖,落在其中一行被用红笔重重圈出的货物描述上:

“Ite No. 37: 40 wooden crates, arked ‘Agricultural achery parts’. Actual s upon Iion: Rifles & Aunition (odel: Lee-Enfield .303, british Ary Surps), quantity Approx. 400 Units, Aunition 200 cases.”

(物品编号37:40个木箱,标记为“农业机械零件”。开箱查验实际内容:步枪及弹药(型号:李-恩菲尔德 .303,英军剩余物资),数量约400支,弹药200箱。)

“农业机械零件…变成…步枪弹药?”李晚星喃喃地重复着,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黄砚舟,“这…这怎么可能?!阿爸他…他负责清点报关的…明明是香料和橡胶!他亲口写信告诉家里的!怎么会…怎么会有军火?!”

“这就是关键所在。”黄砚舟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他的手指继续往下翻动案卷,“看这里,报关单影印件附件。”

他翻到后面几页,指向一张同样泛黄的、但字迹清晰的单据影印件。单据的抬头是“黄记航运公司货物报关单”。在“货物描述及数量”一栏,清晰地用中英文双语打印着:

“天然橡胶(一级胶),200公吨;胡椒(黑),50公吨;丁香,30公吨…”

那里,赫然是一个李晚星熟悉到骨子里的、工整而略显拘谨的钢笔签名:

林正弘。

“你父亲按照公司指令,如实申报了货物。”黄砚舟的声音带着沉重的肯定,“他签字的,是这份真实的香料和橡胶清单。”

“那…那些军火…是从哪里来的?!”李晚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巨大的疑团和愤怒在她胸腔里翻涌!

“偷梁换柱。”黄砚舟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棱。他修长的手指,极其精准地翻到了案卷的最后一页附件。那是一份手写的、字迹潦草的码头装卸工临时交接记录副本复印件。

在“远星号”离港前最后一批装船的货物记录里,夹杂着几行不起眼的备注:

“10月16日,夜,10:30p。额外加装‘农用机械零件’木箱40件(客户自提,无公司单号),由‘昌泰货栈’运抵,经林总管(正弘)口头确认,入底舱备用货位。签收:张阿四。”

张阿四!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李晚星混乱的记忆!林正明身边那个最得力的、满脸横肉的打手头子!福伯刚才嘶吼着控诉的名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