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她当机立断,指挥着惊疑不定的村民,“就沿着这些水沟挖,把它们挖成导流渠!再上山去,把腐烂的落叶和碎石都给我背下来,混着填进去!”
随后,她又让人播撒下野豌豆的种子。
一名满身是泥的青年忍不住质疑:“姑娘,你这法子……管用吗?水刚冲垮的地,再挖不是更糟了?”
程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坡底一处未被完全冲毁的角落。
那里,一丛早已自发萌发的鼠曲草,正牢牢地抓着泥土,安然无恙。
“你看,”她平静地说,“地,早就想活了。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听懂它的话,然后帮它一把。”
夜深人静,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末页,补上了一行字:“教育的终点,是让每个人都成为自己的第一任老师,学会倾听土地的教诲。”
边境重镇,军屯。
归乡不久的李昭阳,正背着手在田间巡视。
他欣慰地看到,大片的农田里,农户们正熟练地采用茴香与艾草间作的方法防治虫害,庄稼长势喜人。
他拦住一位老农,笑问道:“老哥,这法子是哪位高人传授的?效果当真不错!”
老农擦了把汗,咧嘴笑道:“嗨,还不是前些日子军营里来了个游方的郎中。那人瘸着一条腿,说话慢吞吞的,可他教的那套‘五步护田法’,一套一套的,讲得明明白白,一试就灵!”
李昭阳心头猛地一震。
瘸腿?
说话慢?
五步护田法?
那分明是当初陈默在死士营中,亲口传授给他的!
那个男人,竟然已经以这样一种面目全非的方式,走过了这片他曾浴血守护的土地!
当晚,李昭阳独坐河岸,从怀中取出一枚珍藏多年、边缘已磨得光滑的铜制兵符。
那是当年,陈默调遣他麾下死士执行九死一生任务时,亲手交予他的信物。
他凝视着兵符上那个深刻的“默”字,许久,苦涩一笑。
他找来铁匠,燃起熔炉,亲手将这枚代表着杀伐与权柄的兵符,投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在铁匠惊愕的目光下,他要求将这熔化的铜汁,混入精铁,铸成了一只沉重而锋利的犁铧。
第二日,他将这只独一无二的铜口犁铧,郑重地赠予了当地的农会。
“用它去开荒吧。”李昭阳的声音沙哑而坚定,“这,才是真正该犁开这个时代的铁器。”
春分之夜,边地小院。
曾任炊事营统领的韩九,正在院中磨刀剁菜,准备着明日要卖的吃食。
忽然,墙外传来孩童们的争论声。
“你骗人!我爹说种子是地里长的,怎么能用指甲划破?划破了不就死了吗?”
“是真的!我爷爷试过了!”另一个清脆的童音反驳道,“就用指甲尖儿,轻轻地在种皮上掐一下,再泡一夜水,出的苗比别的快一半呢!”
“醒芽术……”
哐当一声,韩九手中的菜刀落在了案板上。
他猛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向那轮皎洁的明月,眼前浮现出多年前,在烟熏火燎的炊事营里,那个总是在灶火边,用一根炭笔默默记录着各种耐饥作物烹煮之法的布衣男子的身影。
“原来……”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与释然,“你这家伙,根本就没走远啊……你是把自己的命,掰碎了,种进了天下人的饭碗里。”
次日清晨,韩九将自己那本祖传的菜谱付之一炬。
而后,他取来新纸,重新编撰,书名改为《救荒十八膳》。
翻开第一页,首条赫然写着——“荆芥拌灰芽:以荆芥嫩叶,和草木灰浸泡后冒出的豆芽凉拌。最苦的日子里,也能嚼出几分不屈的青气。”
陈默的脚步并未停歇。
他一路向南,穿过刚刚复苏的沃野,越过层峦叠嶂的关山。
渐渐地,他脚下的路变得愈发艰难。
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咸涩的、带着苦味的气息,草木肉眼可见地稀疏、矮化,最终彻底消失。
他行至一片广袤的荒原。
这里,大地泛着一层刺眼的白霜,那是被盐碱反复浸泡、析出的死亡结晶。
强劲的风吹过,卷起的不是沙尘,而是白色的盐末。
放眼望去,连最耐旱的荆棘也在这里枯萎成灰白的骨架,在风中发出绝望的哀鸣。
此地,万物不生。
然而,就在这片连飞鸟都选择绕行的绝死之地上,陈默的脚步,却蓦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前方不远处。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样东西,一样绝对、绝对不该出现在这片绝死之地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