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一震,立刻着人追查那份手稿的来源,得到的回报却如石沉大海,只知手稿经数人之手,从遥远的南疆传来,最初的口述者,是一位早已过世的独臂老驿卒。
驿卒的儿媳回忆,公公晚年时常念叨,几十年前一个大雪封山的寒夜,有个借宿的扫雪人,沉默寡言,只在临行前,用烧火棍在雪地上画下了这些养护山路的图样,说了一句“路比人老,得顺着脾气养”,便消失在了风雪里。
程雪放下卷宗,纤长的手指在“藤网固基法”几个字上轻轻抚过,那熟悉的、化繁为简、以柔克刚的思路,让她几乎可以断定,那个扫雪人,就是陈默。
她没有再下令追查,只是提笔在《民间交通志》的总目纲要上,郑重加注了一行字:所有被脚印验证过的方向,都是正确的。
与此同时,西南险岭,瘴气弥漫,一支由官府征调的民夫队伍正在悬崖峭壁间艰难地开凿驿道。
这里是连接中原与南诏的咽喉要道,山石却坚逾精铁,进展极为缓慢。
监工的鞭子在空中甩出脆响,可再如何催促,面对坚岩,人力也显得如此渺小。
半月以来,因脱力坠崖、被落石砸中的民夫已不下十人。
一个身着布衣、面容寻常的流浪匠人,已在这附近的山林里默默观察了数日。
他便是远行至此的陈默。
他看到那些民夫只会用蛮力挥动铁锤,一味硬砸,却不知岩石亦有纹理脉络,亦有“死穴”。
这天傍晚,收工之后,陈默不动声色地来到一处最难啃的巨岩下。
他取来早已备好的细长竹管,一端插入山壁上不起眼的石缝,另一端引来崖壁上渗出的一线山泉,让水珠一滴一滴,精准地渗入岩石内部的天然裂隙。
一夜过去,水渗入缝隙,在夜间的低温下微微膨胀,对岩石内部施加着持续而均匀的压力。
次日清晨,当民夫们再次愁眉苦脸地来到巨岩前,陈默已混在人群中,拿起一把被人丢弃的铁锤。
他没有像旁人一样抡圆了猛砸,只是走到昨夜布置的地方,对着那条湿润的石缝,看似随意地,轻轻敲击了三下。
“咔……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块耗费了他们三天心血都未能撼动的巨型岩石,竟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轰然崩解成数块碎石!
人群瞬间静止,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哗然。
陈默没有停下,他又走到另一处坚硬的石壁前,向一个老石匠演示。
他指着岩石上三道毫不起眼的天然裂痕,解释道:“此为三点定位,先沿此三处,打入木楔。”
他亲自示范,将三根坚韧的木楔分层楔入石缝,随后又在木楔周围点燃一小堆枯枝,待木楔被烤得滚烫,猛然泼上一瓢冷水。
“嗤啦——”
热胀冷缩的极致反差下,木楔瞬间爆发出恐怖的撑力,石壁内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响,大块的岩石应声剥落。
监工看得目瞪口呆,这等神乎其技的法子,简直闻所未闻!
但这还没完。
面对一段蜿蜒曲折的山势,陈默更是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巧思。
他找到村里的孩童,给了他们几把糖,让他们牵着家里的十几只山羊,沿着他指定的、预备开凿的路线反复行走。
山羊天生善于在崎岖山地寻找最省力、最稳固的路径,半日下来,一条清晰的、符合山体走势的羊肠小道便被踩踏出来。
“沿着羊蹄印走,便是路。”陈默只对身边的民夫们说了这么一句。
他们依言而行,发现这条“羊踩出来”的路线,完美避开了所有最坚硬的岩体和最不稳定的滑坡区域。
半个月后,一条原本预计耗时半年、伤亡惨重的险峻驿道,竟奇迹般地顺势而成,蜿蜒如龙,不仅省工七成以上,且全程无一伤亡。
监工激动地四处寻找那个指点迷津的“神人”,抓着一个民夫的手问道:“快说!是哪位高人指点你们的?我要上报朝廷为他请功!”
那民夫挠了挠头,一脸茫然:“高人?没有啊……就是前些天来了个帮我们挑水的阿叔,人怪怪的,总盯着石头看,嘴里念叨什么‘石头也怕痒’。后来教了我们几个巧劲儿,人就不见了。”
监工再问,所有人都摇头不知。
此时的陈默,早已远在百里之外。
他身后,新开的驿道上,是无数民夫与商旅即将踏上的坚实脚印,而他自己的草鞋,却一步未曾踩上那片崭新的黄土。
新朝都城,朝议大殿。
一部《全国驿道重修案》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工部尚书的提案雄心勃勃,计划推平所有旧有土路,统一采用最高规格的青砖铺设,以彰显新朝气象,但其耗资之巨,足以掏空半个国库。
苏清漪一身素雅宫装,静静听着。
待众人争论渐息,她才缓缓起身,呈上了一份来自南境的民间卷宗。
“诸位大人,请看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