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新绿与枯黄的战争,生命在这片广袤的旱原上,进行着最原始、最残酷的拉锯。
陈默的脚步停在了这片林带的边缘。
他蹲下身,轻轻刨开一株半死不活的幼苗根部的沙土。
手指触及之处,尽是浮沙,根系虚弱地蜷缩在浅层,仿佛一碰即断的游丝。
不远处,几个皮肤黝黑的村民正在吃力地挑水浇灌,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希望与绝望。
一个老者看到陈默的举动,叹了口气走过来:“后生,别看了,活不了多少的。这风跟刀子一样,土又留不住水,我们种一百棵,能活十棵就是老天开眼了。”
陈默没有抬头,只是用指尖感受着沙土的温度和湿度,平静地问道:“为何不让它们的根扎得更深一些?”
老者苦笑:“谁不想啊?可这沙地,水一浇就渗下去了,根追不上水,只能在上面飘着。”
陈默站起身,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远处几堆被风吹来的、半腐烂的草料和零星的羊粪上。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找来一个破筐,开始将那些看似无用的腐草、风干的羊粪,甚至是一些被丢弃的碎骨,一点点收集起来。
村民们不解地看着他,这个外乡人要做什么?
只见陈默将这些杂物混在一起,又去寻了些黏性更强的湿泥,反复搅拌,很快,一团散发着奇异气味的黑色泥膏便在他手中成型。
他走到一株最孱弱的幼苗旁,小心翼翼地刨开根部的沙土,将这团黑泥像包裹伤口一样,严严实实地塞进了幼苗的主根周围。
做完这一切,他又找来一些柔韧的荆条,灵巧地编织成一个巴掌大的小笼子,套在了幼苗的根部,半埋入沙中。
一个好奇的少年凑过来:“大叔,你这是在给小树穿盔甲吗?”
陈默笑了笑,点头道:“是,也不是。这是在告诉它,家就在这里,别乱跑。”
接下来数日,陈默没有离去。
他将这个方法教给了所有愿意尝试的村民。
他让孩子们去收集腐草碎骨,让女人们去河床挖黏土,而他自己则带着男人们,给每一株活着的幼苗都做了一次“手术”。
更令人不解的是,他严令众人改变浇水的方式。
“每日辰时,只浇半碗水,就浇在根的正上方。多了,一滴都不要。”
“这怎么行!”立刻有人反对,“半碗水,太阳一晒就没了,树会渴死的!”
陈默指着远处地平线上,一棵孤独而扭曲的胡杨,它的身影在风沙中显得格外倔强。
“你们看那棵胡杨,为什么能在这种地方活三千年不死,倒三千年不倒,朽三千年不腐?”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靠的不是天上的雨水,是它自己肯往地底深处,走一万尺,去找水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半信半疑的脸庞:“你们把水喂到它嘴边,它的根就懒了,永远学不会自己扎下去。现在,我们就是要逼它,逼着它们自己去找活路!”
众人似懂非懂,但看着陈默那双深邃坚定的眼睛,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
第七日,天色骤变。
西北的狂风如同脱缰的野马,卷着黄沙,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怒吼,席卷了整片草原。
村民们躲在低矮的土坯房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这场风暴过后,那片好不容易种下的林带,恐怕将荡然无存。
风暴持续了一夜。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人们迫不及待地冲出家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毕生难忘。
在他们林带的不远处,另一片由官府组织栽种、每日足量浇灌的树苗,此刻已是东倒西歪,大片大片的沙土被掀开,露出惨白的根系,一片狼藉。
而他们亲手改造过的那片林带,虽然枝叶在晨风中微微颤抖,每一株幼苗,却都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原地,挺立如初!
那些荆条编织的“护根笼”和黑色的“腐泥”,牢牢地锁住了根部的土壤,顶住了风沙最猛烈的侵蚀。
村民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当他们回头寻找那个教会他们这一切的布衣青年时,却发现他早已不知所踪。
只在风中,还回荡着他那句平淡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