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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无形的刺(1 / 2)

雨下得更大了。

密集的雨点砸在书房那扇宽大的落地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连成一片混沌的水幕,将窗外花园里的一切景象都扭曲、模糊,最终完全隔绝。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尽管此刻只是午后三点。厚重的丝绒窗帘只拉开了一半,透进来的光线微弱而暧昧,在深色胡桃木书桌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厚重的黄铜台灯,灯罩是墨绿色的,将光线压得很低,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光晕之外,是逐渐加深的阴影,吞噬了房间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的气味,主要是苏婉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雪松和冷冽铃兰调的香水味,这香气似乎已经浸染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窗帘、地毯、书脊,甚至空气本身,都带着这种刻意营造的、无菌般的洁净感。除此之外,还有旧书页散发出的、略带霉味的甘醇,以及窗外湿冷的雨水气息试图渗透进来、却被双层玻璃窗牢牢阻挡在外的、若有若无的微腥。

林默坐在书桌后的高背扶手椅里,椅背很高,深棕色的皮革有些磨损,几乎将他的身影吞没。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已磨损剥落的典籍,书脊上的烫金标题模糊难辨。书页是陈旧的黄色,边缘有些卷曲,上面密密麻麻排布着古老的、花体的外文字母,墨色深浅不一,像一群蜷缩沉睡的昆虫,又像某种神秘的咒文。他的右手平放在摊开的书页右侧,手指修长但缺乏血色,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尖轻轻搭在纸页边缘,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测量。左手则垂在身侧,隐没在椅子和书桌形成的阴影里,看不清具体姿态。

他的坐姿有一种刻意的、经过长期训练而形成的端正,背脊挺直,但并非自然的松弛,而是一种维持着的、近乎僵硬的笔直,像是被无形的线绳从头顶和双肩牵引着。肩膀微微下沉,但肌肉线条绷紧。每一次呼吸都极其缓慢,胸腔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吸气时嘴唇会抿得更紧一些,呼气时则几乎听不到声音。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但瞳孔没有焦距,那些复杂的花体字母并未映入他的脑海,它们只是视觉中存在的一片模糊的纹路,是他用来填充时间、避免思维游离到危险领域的屏障。真正的注意力,全部用于维持这种“平静”的表象,用于监控自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确保它们符合某种无形的、由苏婉设定的标准。任何偏离——一个不自觉的叹息,一次稍快的眨眼,指尖一次无意识的抽动——都可能引来关注,而那关注背后,往往是更精密的“矫正”。

时间在单调的雨声和昏暗光线的包裹下,变得粘稠而缓慢,仿佛停滞了一般。只有他偶尔极其缓慢地、用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捻起书页一角,将其翻过时,才会发出一点细微的、干燥的纸张摩擦声。这动作也带着一种精确的迟滞,从指尖接触纸页,到微微用力捻起,再到将书页抬起、翻过、抚平,每一个分解动作都像慢镜头,每一次翻页的间隔,都长得令人窒息。翻页本身,也成了一种需要耗费心力去完美执行的仪式。

苏婉坐在书房另一侧,靠墙放置的一张墨绿色丝绒沙发里。沙发看起来很柔软,但她坐姿同样端正,背脊并不完全倚靠沙发背,保持着一种含蓄的优雅与距离感。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无袖旗袍,料子带着细腻的暗纹,领口扣得一丝不苟,一枚小小的珍珠扣针别在领侧。她微微侧身,对着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灯罩是乳白色的,光线柔和些。她手中拿着一件刺绣活儿。绷架上绷着一块素白的绢布,上面已用极细的墨色和淡灰色丝线绣出了半幅淡雅的水墨兰草图,兰叶舒展,姿态孤傲。她的手指白皙纤长,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蘸着淡淡的墨色丝线,正一针一针地刺入绢布。她的动作流畅而精准,针脚细密均匀,几乎听不见声音,只有极偶尔的,丝线穿过绢布时极其微弱的“沙”声,融入窗外的雨声里,几不可闻。她的手腕悬空,姿态稳定,显示出常年的修养和自制。

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绣绷上,神情专注而平静,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但每隔一段时间,大约七八分钟,她会极自然地抬起眼睫,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书桌方向,掠过林默静止的侧影和那只搭在书页上的手。那目光停留的时间很短,像掠过水面的飞鸟,不带任何情绪,却仿佛能称量出空气中每一丝重量的变化,能捕捉到林默呼吸频率最细微的波动,能察觉他肌肉紧张度的任何改变。这是一种全息的、无死角的监控,温柔而致命。

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雨声、偶尔翻书的微响、和更微弱的刺绣声。这种安静并非祥和,而是一种充满张力的、被精心维持的死寂,仿佛一根绷紧到极致的丝线,随时可能断裂。

“第十一页。”

苏婉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像一颗光滑冰凉的小石子投入死水潭,清晰地穿透绵密的雨声。她并没有抬头,针尖正精准地刺入一片兰叶的尖端,完成一个完美的收针。“你看了二十分钟了。”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听不出催促,也听不出不满,甚至没有责备的意味,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力和某种隐含的尺度。二十分钟,这是一个被量化的时间点,意味着偏离了预期的进度,意味着某种内在的“效率”不达标。

林默捻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非常细微的停顿,若非极度专注,根本无法察觉。那停顿极其短暂,仿佛只是指尖肌肉一次无意识的痉挛,但紧随其后的,不是立即动作,而是极其短暂的凝滞。他垂着的、长而稀疏的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在闭合前最后的挣扎。然后,像是接收到了某种必须执行的指令,他极其缓慢地开始动作,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小心地捻起那页纸张的一角,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充满迟滞感的速度,将其翻过。纸张摩擦发出干燥的、细微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新的一页展露出来,依旧是密密麻麻的、陌生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花体字。

翻页之后,他的手没有立刻放回原处,而是在书页上方悬停了短暂的一瞬,指尖微微向内蜷缩了微不可察的一点,形成一个欲握未握的姿势,然后才缓缓落下,恢复成最初轻轻搭在纸页边缘的姿态。整个过程中,他的呼吸频率似乎有瞬间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加速,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但这一切都被他迅速压制下去,呼吸很快恢复了那种近乎停滞的缓慢节奏。这些细微的身体语言,泄露了他内心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紧张、顺从、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抗拒的复杂情绪,但这一切都被压缩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强大的意志力(或者说,对后果的恐惧)强行抚平。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不是急促的、不耐烦的撞击,而是两下带着些许迟疑的、节制的轻叩。声音不大,但在房间凝滞的、充满张力的空气里,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苏婉手中穿梭的银针停在半空,针尖距离绢布只有毫厘。丝线微微晃动。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直接地看向书桌后的林默,仿佛在评估这突如其来的干扰会对他产生何种影响。

林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那是一种从脊柱末端开始蔓延的僵硬,瞬间传递到肩膀、手臂,直至指尖。那只刚刚完成翻页动作的右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显示出骤然增加的力度。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但整个身体的线条都透出一种骤然增加的、防御性的僵硬感,像受惊的蚌壳瞬间合拢。外界的变化,无论多么微小,对他而言都意味着潜在的危险和不可预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