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的嗡鸣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林默稀薄的睡眠。他睁开眼，天花板的纹路在晨光中模糊不清。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寸肌肉都残留着昨日消耗后的酸软无力。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躺着，试图多攫取几秒钟的安宁。但这种尝试是徒劳的——他知道那台放在枕边的、屏幕已经有些碎裂的手机，很快就会开始它的工作。
果然，几乎是掐着秒，第一声震动来了。沉闷，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他没有马上看。只是呼吸微微停滞，胸腔里那种熟悉的、被细绳缓缓勒紧的感觉又开始浮现。
几分钟后，第二声震动接踵而至，比第一声更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的韵律。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侧过身，拿起手机。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晨光中显得有些刺眼。
两条信息，像早已编排好的剧本，准时送达。
苏婉： 【早安呀~ 昨晚后来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谢谢你的声音（害羞表情）就是醒来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今天天气这么好，莫名有点难过呢…】
文字后面跟着一张对着窗外的自拍，阳光照在她略显苍白的侧脸上，眼角微微下垂，带着一种精心修饰过的、易碎的忧郁。
林小雨： 【默哥！醒了没！大事不妙！昨天那个bug是个幌子！甲方埋了个巨坑！现在整个模块都快崩了！救火！速救火！（爆炸表情）（系统报警截图）】
林默的指尖冰凉。他看着屏幕，苏婉的文字像柔软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带着湿漉漉的、需要被烘烤的忧伤；林小雨的信息则像尖锐的警报，每一句都带着火星四溅的急迫，仿佛下一秒就要引燃一切。
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动。他感到一种清晰的、几乎能听见声音的撕裂感从颅腔内部传来。一边是温柔下沉的泥沼，一边是灼热沸腾的火山。他被固定在中间，动弹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然后他开始打字，手指僵硬得像不属于自己。
回复苏婉：【抱抱。可能是晨起情绪低谷，喝点甜的会好点。需要我帮你点杯热可可吗？】
回复林小雨：【冷静。截图我看。从日志错误编号开始查，可能是内存溢出。】
他精准地投喂了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需求”——给予苏婉情绪上的熨帖和物质上的关怀（ISFJ的守护），给予林小雨技术上的方向和情绪上的镇定（INtp的冷静）。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如何瞬间切换了模式，这已经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 nditioned reflex （条件反射）。
发送完毕。虚脱感更深了。他放下手机，走进浴室。冷水扑在脸上，却冲不散那种粘稠的、附骨之疽般的疲惫。镜子里的人，眼神空洞，面色苍白，像一张被过度使用的、即将破损的滤网。
一整天，他的手机以一种精准的、间歇性的频率震动着。
苏婉的信息像羽毛，轻轻搔刮：【可可喝了一半，还是没精神…你说我是不是太依赖你了？（可怜）】
林小雨的信息像碎石，不断砸来：【日志看了！牛逼！果然是内存问题！但怎么解决？快！在线等！急！】
他穿梭在图书馆、教室、食堂，身体在移动，意识却像漂浮在体外。他机械地回复着每一条信息，字句恰当，表情符号精准，像一个被设定好完美应答程序的聊天机器人。但内里的某个部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沙化。
傍晚，他回到出租屋。关门，落锁。世界并没有因此安静下来。那两部手机，像两个永不疲倦的、吸取能量的黑洞，依旧在口袋里、在书桌上，持续地发出嗡鸣，亮起屏幕。
苏婉：【默默，晚上好像要下雨了…我一个人有点怕。】
林小雨：【默哥！新问题！更严重了！语音！求语音指导！】
声音和文字化作无形的丝线，穿透门板，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感到呼吸困难，仿佛那些丝线不仅捆住了他的手脚，也勒住了他的脖颈。
他没有回复。他只是走到房间最远的角落，蜷缩起来，用手紧紧捂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