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药铺的灯还亮着。林辰和青禾在整理药材,苏文轩在灯下批注医书,三个学徒的西厢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夹杂着翻书的沙沙声。窗外的月光洒在药圃里,给新冒的绿芽镀上层银辉,像撒了把碎星。
林辰望着窗外,心里一片踏实。他知道,这些远道而来的少年,就像药圃里的新苗,带着江南的水汽和朝气,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长,终将和他们一起,把药香和盐味,把这里的日子,酿成更醇厚的时光。
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药铺的青瓦上,噼啪作响,像在敲一面巨大的鼓。林辰站在屋檐下,看着药圃里的新苗在雨里舒展叶片,刚移栽的石斛在暖棚里抖落水珠,叶片更显翠绿。
“林先生,不好了!”赵平浑身湿透地从东边跑来,粗布短褂紧紧贴在身上,手里攥着个被雨水泡软的竹篮,“东头的盐坊进水了!沉淀池的水快漫出来了!”
林辰心里一紧,抓起墙角的蓑衣就往外冲:“阿木呢?”
“木大哥已经在那儿了,正带着人往外舀水呢!”赵平跟在后面,声音被雨声吞没大半。
盐坊里果然一片狼藉。连日的暴雨让地下水位上涨,沉淀池的夯土虽结实,却挡不住从地底渗上来的积水,浑浊的泥水混着卤水漫过池沿,眼看就要流进旁边的药材晾晒场。阿木正指挥着几个后生用木桶往外舀水,水花溅得满身都是,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别舀了!”林辰大喊一声,指着沉淀池边的排水沟,“快把沟挖深些,把渗进来的水引到那边的荒沟里去!”他又对赵平说,“去药铺拿些厚实的油纸来,铺在池沿内侧,能暂时挡住渗水!”
众人七手八脚忙活起来。阿木带着后生挖沟,铁锹插进湿泥里,溅起半尺高的泥花;赵平抱着油纸飞奔而来,和苏明一起往池沿铺,油纸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脆,他们就用石头压住边角,一点点拼接成屏障;钱小六年纪小,搬不动石头,就用手把散落的泥土往沟里推,掌心蹭得通红。
青禾也带着村里的媳妇们赶来,她们提着竹篮,里面是刚煮好的姜茶,用粗瓷碗盛着,递到每个人手里。“趁热喝,别着凉了!”她给林辰递碗姜茶,看着他被雨水浸透的衣襟,眉头微蹙,“要不先歇会儿?”
“没事。”林辰喝了口姜茶,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得趁雨小之前把排水弄好,不然这池卤水就废了,还得淹了药材。”他蹲在池边查看油纸的密封性,又指挥着把沉淀池里的卤水先抽到结晶池,“结晶池地势高,暂时安全,先把能抢救的卤水存起来。”
雨势渐小时,排水沟终于挖通了,渗进沉淀池的水顺着沟渠流向荒沟,池里的水位慢慢降了下去。众人瘫坐在泥地上,看着保住的卤水,都松了口气。阿木抹了把脸,笑道:“还是林辰大哥有办法,刚才我都快急懵了。”
林辰看着沉淀池内侧的油纸,眉头却没舒展:“这只是权宜之计,油纸经不住水泡,得想个长久法子。”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盐坊旁的山坡上,“或许可以从山上引条暗渠,把多余的雨水导走,再给盐池加层防渗的陶土。”
苏文轩不知何时也来了,手里撑着把油纸伞,看着盐池沉吟道:“陶土防渗是古法,咱们村后坡就有优质陶土,挖些回来捣碎,和着麻筋糊在池底,再用木槌夯实,能顶得住渗水。”
“先生说得是!”林辰眼睛一亮,“明天就去采陶土,阿木,你找些会做泥瓦活的乡亲,咱们给盐池加层‘铠甲’!”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盐坊的泥地上镀了层金。青禾带着学徒们收拾工具,苏明把今天的应急措施记在本子上,赵平帮着阿木修补被雨水冲垮的池沿,钱小六则蹲在排水沟边,看着水流里漂着的几片紫苏叶,若有所思。
“小六子,发什么呆?”青禾走过去问。
“青禾姐,”钱小六指着排水沟,“这水流得太慢了,要是再下大雨,说不定还会淹。能不能像药圃的灌溉渠那样,弄个坡度,让水跑得快些?”
林辰正好听见,赞许地点头:“这主意好!明天修暗渠时,就按你说的,挖成五度坡,让雨水顺顺当当流走,省得积在盐坊周围。”
钱小六被夸得脸通红,挠着头笑了。
接下来的几天,盐坊里一派忙碌。后生们从后坡运来陶土,和着麻筋、稻草捣成泥,阿木带着泥瓦匠把泥糊在盐池内壁,用木槌反复夯实,陶土泥渐渐变得像石头般坚硬。林辰则带着苏明和赵平挖暗渠,从盐坊一直通到后山的溪流,渠底铺着平整的石板,五度的坡度让渠水潺潺流动,轻快得很。
钱小六跟着青禾在药圃忙活,他学得快,已经能认出二十多种药材,还学会了给石斛浇水时要“见干见湿”——土面干了再浇,浇就浇透。“青禾姐,你看这株石斛,”他指着暖棚里的一株,茎节处冒出个小小的新芽,“是不是要开花了?”
“是啊,”青禾笑着点头,“这是今年最早的一茬花芽,等开了花,剪下烘干,能当茶喝,清热明目。”她看着小六子认真的样子,想起晚晴信里说,这孩子是苏州府 orphanage(孤儿院)里长大的,从小就懂事,便多了几分心疼,“晚上教你做紫苏糖,用新制的盐和紫苏汁熬,又甜又香。”
盐坊修好那天,林辰特意煮了一炉新盐。过滤后的卤水在铁锅里翻滚,渐渐凝结成雪白的盐粒,比之前的更细腻,带着淡淡的陶土清香。阿木抓了一把,撒在刚摘的黄瓜上:“尝尝!这‘陶土盐’比之前的更鲜!”
众人尝着,都赞不绝口。苏明在本子上写道:“陶土防渗,盐质更纯,暗渠排水,再无内涝之忧。”赵平则摸着盐池内壁的陶土,感慨道:“这比石头还结实,怕是能用十年!”
傍晚的药圃里,晚霞染红了天际。三个学徒坐在晒药架旁,苏明在整理药方,赵平在擦拭测卤杆,钱小六则捧着青禾教他做的紫苏糖,分给大家吃。林辰和青禾站在暖棚边,看着新栽的石斛抽出新叶,盐坊的炊烟在暮色中袅袅升起,心里一片安宁。
“你看他们三个,”青禾轻声说,“苏明认药快,赵平手脚勤,小六子脑子活,将来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手。”
林辰点头:“晚晴把他们送来,是信得过咱们。等明年,就让他们试着打理一小块药圃,自己配几服药,真正把本事学到手。”
晚风拂过药圃,带来紫苏和薄荷的清香,混着盐坊飘来的淡淡咸香,在村庄的暮色里漫开。林辰知道,这场夏雨带来的不仅是麻烦,更让大家琢磨出了新法子,让盐坊更结实,让日子更踏实。就像这药圃里的新苗,经了风雨,才能扎得更深,长得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