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月光惨白,风声呜咽,如同为即将上演的悲剧奏响哀歌。白泽率先奉上的双刀,在清辉下泛着幽冷的、决绝的光。
惊轲的目光从每一张年轻而绝望的脸上扫过。他看到的是解脱,是信任,是毫不掩饰的赴死之志。他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袍泽…他视若兄弟袍泽的人,此刻却要由他亲手…
他沉默了良久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结成冰。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却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他松开了拄着的冷香枪,任其哐当一声倒在血泊中。他颤抖着伸出手,没有去接白泽奉上的刀,而是探向自己腰间。那里,除了掌令令牌,还藏着一柄贴身的、极薄极利的短刃
短刃出鞘,无声无息,刃身在月光下流淌着一抹凄艳的寒芒。
他走到白泽面前。白泽仰起头,闭上了眼睛,嘴角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弧度,轻声道:“掌令…多谢。”
惊轲的手稳得可怕,尽管他的整个灵魂都在颤抖。短刃的寒光一闪,精准、迅速、几乎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如同完成一场最神圣也最残酷的仪式。
白泽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软软地向前倒去。惊轲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他缓缓放倒在地,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安眠。他合上了白泽未曾瞑目的眼,那双眼中最后定格的是解脱。
下一个,是江月宫。他看着惊轲走近,泪水无声滑落,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掌令…下辈子…我想学做菜…”
寒光再闪。惊轲的手依旧稳,心却在滴血。他接住他倒下的身躯,如同放下易碎的瓷器。
凌黎诺看着同伴倒下,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掌令…痛快些!我怕疼。十八年后…呃…”话音未落,短刃已至。惊轲扶住他,低声道:“…仍是兄弟。”
花青夜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惊轲,眼中是无比的信任与托付。惊轲避开他的目光,刃尖精准地送走他最后的痛苦。
一个接一个。
惊轲如同一个沉默的、悲伤的执行者,行走在昔日袍泽之间。每一次短刃的闪烁,都带走一条年轻的生命,也带走他的一部分灵魂。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温热粘稠,如同他们之间未曾冷却的情谊。
有人低声诉说未了的心愿。 有人只是坦然闭目。 有人最后喊了一声“掌令保重”。
惊轲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却又无比精准轻柔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结束痛苦,接住躯体,轻轻放下。他的脸隐藏在面具之下,无人能看到那后面是怎样的表情,唯有那双露出的眼睛,如同干涸的深潭,死寂,却蕴含着毁灭般的悲恸。
最后,是年纪最小的泠点。她看着惊轲走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依恋和不舍。她吃力地抬起手,似乎想再抓住什么。 “掌令…”她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如同梦呓,“下辈子…神仙渡见…我…我还跟你…你…”
惊轲蹲下身,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好。神仙渡…我等你。”
短刃最后一次闪过。 庭院彻底陷入了死寂。
惊轲保持着蹲姿,久久未动。他握着泠点逐渐失去温度的手,另一只握着短刃的手无力地垂在血泊中。周身伤口依旧在渗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月光照着他孤寂的背影,照着一地安息的袍泽,照着满庭的血色。他完成了他们的请求,给予了他们解脱,却将自己推入了无间地狱。
短刃自他指间滑落,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面前,白泽、江月宫、凌黎诺、花青夜、泠点…所有方才还鲜活地、带着决绝与恳求看着他的人,此刻都已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们的双刀,大多被惊轲拾起,轻轻放在了他们手边,如同最后的陪伴。唯有几柄,还握在他们至死都未曾松开的手中。
惊轲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苍白却安详的面孔。他们最后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惊轲缓缓闭上眼,面具下的脸颊肌肉紧绷。掌令?他从未将自己视为高高在上的发令者。这些年轻人,与他一同在妙善洲浴血,虽时日不长,他却早已将他们视为可以托付后背的袍泽兄弟。而今日,他却亲手…送他们走上了绝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暴怒在他胸腔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他强行压下,因为他知道,李祚绝不会就此罢休。他杀了这些人,等于亲手斩断了李祚控制的一把利刃,那幕后之人,必有后手。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凝神章悄然运转,感知如同水银般向四周蔓延开去。
果然!
就在他心神稍稍松懈的刹那,庭院四周的阴影里,廊柱后,假山旁,甚至高高的墙头之上,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数十道身影!
他们同样身着三更天的夜行装束,手中握着森然的乌沉双刀。但他们的眼神,却与方才白泽等人截然不同。那里面没有痛苦,没有迷茫,只有冰冷的贪婪、赤裸的杀意,以及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为首一人,身形高瘦,面容阴鸷,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冷笑,正是三更天中另一派的领头人物——宋珀安。他缓缓从正前方的阴影中走出,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在惊轲身上,尤其是惊轲腰间那枚代表着三更天最高权柄的玄铁掌令令牌上。